棠驚雨尖叫著醒來,汨汨冷汗濕透周身寢衣。
夜色昏昏。
被吵醒的謝庭鈺從床上坐起身,握住她的手臂試圖寬慰她:「驚雨,是我。你做噩夢了,夢裡都是假的。不要怕,不要怕,我在這裡……」
聽到謝庭鈺的聲音,棠驚雨更為恐懼,尖叫著推開他的靠近與觸碰。
等到兩粒安神丸下肚,她重新抱著藥枕睡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謝庭鈺坐到床邊看她。
只見她臉色蒼白,滿是虛弱之相。
她近來頻頻被噩夢驚醒,且一夜比一夜嚴重。
王留青看過幾回,都看不出什麼具體緣由,只說一句「多半是心中煩悶」之類囫圇吞棗的話。
他昨日休沐,難得空閒,便領著她去宮裡參加六王妃舉辦的流水席。
本來好好的,偏偏有個醉酒的不長眼的貴族子弟欲對她行不軌之事。
那個不長眼沒瞧見謝庭鈺就在一旁,「美人兒」地笑喊著要撲過來的時候,被他一腳踹進湖裡撲騰。
彼時他將人攬進懷裡時,見她也一切正常,哪知半夜裡竟成了那般模樣。
棠驚雨這一病,什麼肉桂、人參、雪蓮、玉竹、蟬蛻等或名貴或尋常的藥,吃了不知多少下去,竟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聽聞她病了,起初飛來謝府的各樣慰問信厚厚一疊,各式藥材補品應有盡有。
再過三四日,什麼信封禮物都無了。
說來也是,她只是謝庭鈺身邊的一個類似通房丫鬟身份的女子,又不是權臣謝庭鈺本人。
朝堂上的皇子之爭愈演愈烈。
謝庭鈺到底與趙英禎交情深厚,即便他不想捲入朝堂紛爭,也不可避免地卷進漩渦里,明里暗裡地跟著鬥起來。
他倍感厭倦與疲乏。
皇帝不知如何打算,立太子的詔書遲遲未下。
或許是先太子因試圖改革損害世家利益而被謀害,皇帝對於下一位太子之選謹之慎之。
坐山觀虎鬥。被信任的和不被信任的權臣輪番被召進宮,謝庭鈺便是其中之一。
也因此,謝庭鈺回府的時間少了許多。
是日天晴。
棠驚雨低頭看著長案上已經插瓶完畢的錯落松枝,又看了看四處散落的碎枝。
輪到她自己的時候,竟然也是一樣的。
她將雪松林養的這樣好,竟然也會想要請大家來看一看瞧一瞧,聽聽別人是如何驚羨她的雪松林真是非同尋常的油潤精神。
至於松枝會不會痛,高不高興被剪下來插瓶,願不願意被人端出來觀賞議論,她不介意,也感受不到。
更聽不到它們的說話聲。
自己也是如此,反過來,又要去苛責其他人。
可是,這其中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松木畢竟是松木。
活人畢竟是活人。
思及此處,她驟然苦笑。
她以往總希望自己是一株草一棵樹,沒有情緒,沒有愛恨情仇。
現在不一樣了。
躲在樹林裡當著這麼久的草木,最終還是做回了人。
是人,就要經受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之苦。
是人,就有嗔痴貪妄。
到了今天,棠驚雨才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變得貪心了。
她對情慾愛念的索取,越來越不知滿足。
十分里,以往一分就夠,現在給到八分,仍嫌不夠。
她覺得自己變得好噁心。
做人就是會變噁心。
再繼續做人,她就得變得越來越噁心。
謝庭鈺難得回府,換了一身常服前去尋棠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