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王急赤白臉衝到大理正卿面前時,一副被人毆打過的模樣的謝庭鈺已經站在案台下。
在陳王開口前,謝庭鈺搶先滔滔不絕,指責梁馮楊三人仗勢欺人,目無皇法,襲擊朝廷命官,將來是不是要以下犯上做些更嚴重的禍事,又或者受了什麼人指點,要一步步挑戰正統,實在是其行可惡,其心可誅!
好巧不巧,陳王才因為前兩個月的壽宴辦得過於奢侈,被皇帝好好提點了一番。
如今陳王一聽謝庭鈺此番慷慨陳詞,原先準備為兒子開脫的詞忘了乾淨,嚇得連連跟李正卿撇清關係:「正卿明察,切勿聽左少卿一面之詞。瑜兒他們只是貪玩任性,絕沒有要以下犯上的意思啊!」
謝庭鈺緊接著冷哼一聲。「勿以惡小而為之。今日可以對大理少卿拳腳相向,明日就能對——」
「好了好了。」
忍笑許久的李正卿與謝庭鈺一唱一和,適時叫停左少卿漸次加重的言辭,板著一張剛正不阿的臉,對陳王說:「左少卿雖有些言過其實,但陳王是否過於溺愛了些?」
李正卿繼續道:「良家女子開鋪做生意,來往的客人也多是些夫人、小姐。三位公子二話不說就要攪了人家的生意,還衝撞了不少良家百姓,引起街口踩踏事件,又對大理寺的人出言不遜,大打出手。哪怕往小了說,也不止一句『貪玩任性』吧?」
陳王當即「哎呀」一聲,將罪責推到僕役身上,說肯定是家中的惡僕教唆導致,他回去定會好好管教下人,派人補償店鋪的損失,至於梁馮楊三人,在牢里思過三日就可以了。
撈人不成反認栽的陳王忍氣拂袖離開後,整理好亂發的謝庭鈺領著賠銀要去宣平坊一趟。
繞過西便門時,恰逢同要出行查案的陸佑豐。
陸佑豐湊前去看他的臉,讚嘆道:「嘖嘖,近看瞧著也真。」
謝庭鈺躲開他的手,說:「別碰。這『傷』明日才能好。」
謝所說的「傷」,是用油彩繪製的仿照被人毆打後形成的淤青紅痕,為了追求真實,甚至手指關節都有繪製對應的紅瘀。
陸佑豐笑問:「我一直好奇,你這手藝上哪學的?那位師父該不是傳說中的千面人吧?」
說到這個,便會想起某個人。謝庭鈺就是跟她學的這一手。
謝庭鈺翻身上馬,隨口回了一句:「跟一個雲遊手藝人學的。」
送賠銀一事本不用他親自去,但那宣平坊的珍藝館,實際是他的產業。還有珍藝館附近的天香酒樓、錦繡坊、墨思書齋、馥玉香齋都是他的。
先前在祁水時,他難以推拒而收下的那七八名舞姬歌女,回京後都給她們脫了奴籍入了良籍,並根據每個人的擅長與喜好,放到各個店鋪里幫忙。
珍藝館裡管事的叫瓊影,是一眾姑娘里最會賺錢的一位。
其他姑娘都還領月錢,她卻能單獨與謝庭鈺談成合作生意,讓他同意珍藝館的利潤五五分成。
瓊影一見謝庭鈺,驚叫一聲。「這,這怎麼傷成這樣了?大人稍等,我去拿藥。」
「不用。一點小傷。」謝庭鈺將一包銀子擱到圓桌上,「算算這些夠不夠彌補損失,不夠我再去要。」
瓊影沒顧得上賠銀,還是擔心他的傷,一臉緊張地追問:「明明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臉上、手上都是傷?還是先處理一下吧?」
「不必。算銀即可。」
瓊影就沒再堅持。
但在他離開前,瓊影還是堅持遞了一盒傷藥膏請他回去好好處理瘀傷。
他沒再推辭,收了傷藥膏,翻身上馬回大理寺。
*
大理左少卿這個官職,位高權重,明里暗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等著你行差踏錯出點什麼問題,好將你拉下馬,推自己的人上位。
謝庭鈺當值以來,大問題沒有,小問題倒有那麼一個——臉皮實在忒厚了些。
比如劉大人將清淨門一案的卷宗上呈後,皇帝暗詔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里的數位高官夜談。
一輪清洗之後,徹底拔除了紮根在玉京里的邪派官員。
論功行賞時,謝大人還嫌不夠,在一眾謝恩的聲音中突兀道:「上回在皇上的御書房見的那枚方硯實在晝夜難忘,不知微臣可否以功換之?」
皇帝御書房裡出現的硯台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裡記得是哪一塊方硯,又不好直接問他是哪一塊。
李太監通泰精明,先出言道:「是那塊嵌蚌池松花石方硯吧?皇上還跟咱家提過,謝大人當時是看得雙目發亮,就等著尋一個合適的機會送給您吶。」
謝庭鈺笑:「正是。」
皇帝正高興,一揚手又叫他再挑幾件湊足文房四寶,一齊拿回府去。
事後謝庭鈺送了五十兩黃金給李太監,還恰如其分地找了一個「七月流火,公公記得添衣」的理由。
這番舉止,一眾官員沒見過,對此頗有微詞。
罵他行賄又不至於,思來想去,給他按了一個「好大喜功」的惡名,一連參了他好幾本。
皇帝看完,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