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惶不安地站起來,悄悄往後挪了兩小步,跟他拉開更多的距離。
謝庭鈺垂眸看了一眼二人的距離,又抬眸望向見自己如見鬼一樣的人,說:「昨日你拿我當軟墊睡了一晌午,今日我要你陪我用膳,不過分吧?」
她看了一眼他拎在左手裡的紅漆木食盒,幽幽飯菜香襲來,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但她還是拒絕了:「公子是貴客,奴婢怎麼能與您一同用膳呢。我吃包子就夠……」
他懶得聽她費口舌,上前兩步奪過她手上的醬菜包,揚手就往遠處的一隻大黃狗丟過去。
大黃狗立刻咬住包子,飛快地跑了。
「現在能了嗎?」他居高臨下地看她。
他此刻的模樣與她印象中的溫和截然不同,是那種上位者的不怒而威,是「我開口你不願也得願」的強勢。
她在醉花樓長大,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知道這會兒什麼拒絕的話都沒用,便換了態度,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貴客開口,奴婢豈敢不從?」
到了沁芳亭,食盒裡的碗碟往石桌上一擺,把眼一看那些菜,不算珍饈也是佳肴了。
弄琴站在一旁,舉箸要伺候他用膳。
他很不喜歡她這種明晃晃地展示二人涇渭分明的敬慎態度,沉著臉屈指在石桌上敲了兩下,命令道:「自己坐下吃飯。」
「可是……」
「再可是就坐我腿上吃。」
身體快過大腦地坐到石凳上後,她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的是什麼渾話。
「愣著做什麼?」見她看著自己發愣,他的態度倒是軟和了不少,「還要我親自餵你不成?」
「不是不是。」
這回她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言行,低頭拿碗盛飯,期間他讓吃菜就吃菜,讓嚼肉就嚼肉,讓喝湯就喝湯。
他卻不吃,只盯著她吃。但她不敢開口問為什麼,怕他又說出些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她進食不語,他反而耐不住沉默與她搭話:「林媽媽總是這樣剋扣下人的伙食?」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天天吃醬菜包,一點肉絲都沒有,怪不得這麼清瘦。
「吃包子也挺好的。」她埋頭吃飯,沒有正面回答。
醉花樓日進斗金,下人們的伙食不差,甚至日日有肉吃。
所以她不是沒得吃,而是不敢吃。
錦州崇尚「豐腴之美」,所以她越是削瘦越不會被客人看上,越能像個透明人一樣,蜷縮在醉花樓里存活。
可是……
她悄悄瞟一眼「李公子」,不期然與他對視,慌得迅速收回目光。
他一直盯著她,自然發現了她的小動作。「看我做什麼?」
她只好硬著頭皮說:「公子體恤下人實在是好心腸。不過您是弦香姑娘的座上賓,與奴婢待在一塊兒,是會給奴婢帶來滅頂之災的,還請公子……」
她說著就要放下碗筷。
謝庭鈺凝眉嚴肅道:「不許浪費。」
她立刻捧起碗筷。
見她又慢吞吞地吃起來,他才緩緩出聲:「你方才的言行,說明林媽媽並沒有剋扣伙食,只是你自己不想吃好的。錦州崇尚豐腴之美,你不想掛牌成為樓里的姑娘,便日日剋扣自己。」
「不出頭,不惹事,八面玲瓏,圓滑低調。在水裡時像魚,在樹林裡像落葉,在樓里就像一扇門、一葉窗……因為恰如其分,所以從來不會被關注,但也不會被完全漠視。」
「好生厲害。」他說著,看她的眼神越發欣賞。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點出,她登時惶恐到喉嚨發緊,捏著竹箸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她垂頭盯著碗沿,抿緊唇小心呼吸。
謝庭鈺輕笑一聲。「你不必如此緊張。我只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個趣人兒,閒來無事逗你玩玩罷了。」
「倒不至於真的看上你。」他末尾特地強調一句。
弄琴稍稍放鬆剛才緊繃的情緒,抬眼看他,目光中帶了點疑竇。
他好笑道:「我跟你不是同路人。」
她的視線從他那張俊臉挪到亭前石階上的殘花。「奴婢的名字叫弄琴。撥弄琴弦的意思。這是一個只適合醉花樓的名字,離了醉花樓,就上不得台面了。」
她的話,繼續強調二人的雲泥之別。
謝庭鈺的心裡浮起一絲不滿,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反駁:「我看你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青蓮居士有詩曰:拂花弄琴坐青苔,綠蘿樹下春風來。『弄琴』更是雅事一樁。」
聽了他的話,她反倒笑起來:「公子教訓的是。奴婢的確孤陋寡聞,大俗人一個。」
很好,他的話越發遂了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