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毛巾用熱水打濕,重新敷在膝蓋上,蔣青緋重重靠在沙發椅背上,不知不覺間他睡著了。
也許是舊疾復發,讓他總忍不住去做過去的夢。
五年前,在那個寒冬里被人救上來後,他從病床上醒過來,床邊上站滿了人,喬四海、沈文燕、蔣雲峰和楊蓉,甚至姚心蘭也來了,精緻的妝容被她哭花了,活脫脫成了滑稽的熊貓眼。這可太稀奇了,蔣青緋定定看著離得並不遠的蔣雲峰和姚心蘭,忽而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上一次這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來著?
蔣青緋又有些恍惚,既然蔣雲峰和姚心蘭都可以同時出現,為什麼他看不到薛璨?薛璨去哪裡了?為什麼不來看他?
正當他疑惑時,姚心蘭忽然嚎了一嗓子,她罵蔣雲峰沒照顧好兒子,不然兒子怎麼這樣想不開要跑去大冬天跳河。蔣雲峰照例不讓著她,反問姚心蘭這麼多年拋夫棄子的人有什麼資格來指責她。
姚心蘭伸出食指直要戳到蔣雲峰的鼻樑,「還不都是你!給我假的號碼,讓我以為是兒子的手機號,我說呢,怪不得我這麼多年的發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都是因為你,讓我和兒子這麼多年聯繫不上,母子生分!」
喬四海聽不下去,把蔣雲峰和姚心蘭一塊轟出去,房間裡就剩下蔣青緋和沈文燕。沈文燕抹了把眼淚,「孩子,你怎麼這麼想不開。」
其實沈文燕的難過不會比蔣青緋少,這會兒的蔣青緋沒了跳河時的決絕,他看著沈文燕那與薛璨極為相似的眉眼,心生愧疚,想要安撫沈文燕,可不知怎麼一開口就哽咽了。
大滴的淚水砸在床單上,薛璨離開幾個月,他還是沒辦法接受現實。過去種種他都放下了,他現在只是想要一個薛璨怎麼就那麼難。
沈文燕握住他的手,淚眼婆娑,語氣依舊溫柔如常,「孩子,咱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再見到小璨,你說對嗎?」
沈文燕輕輕擁住蔣青緋,蔣青緋將下巴抵在沈文燕的肩上,和麵包一樣溫暖的氣息縈繞在鼻尖,蔣青緋想起薛璨和他說過,小姨身上有家的味道。淚水順著眼角滑落,蔣青緋慢慢閉上了眼睛。
後來他被喬四海接回雲縣住了一陣子,沈文燕常來看望他,起初誰也不會提薛璨的名字,因為一提到心臟就會痛幾分,可後來誰都忍不住想要去提起,因為哪怕會很痛苦,他們也想要記住薛璨的點點滴滴。
沈文燕拿來老相簿給蔣青緋講過往的事,好的壞的,他們一起回憶著關於薛璨的一切。
然後翻到那年暑假薛璨被接來雲縣的照片,瘦瘦小小的孩子,有著一雙葡萄大眼,天真懵懂的看向鏡頭。沈文燕提起過去的一樁舊事,說薛璨小時候差點被人拐走,萬幸碰見一個很厲害的大哥哥,帶著他逃了出來。
看著那張老照片,忽然有什麼遺忘的記憶被勾起,好像自己曾經見過小時候的薛璨,那個穿著粉色半截袖看上去像個小女孩的小孩兒,吃飯的時候會用勺子刮碗發出刺耳的聲音,又會因為被他訓斥而偷偷撇嘴。為什麼會忘記呢?蔣青緋抬手想揉太陽穴,餘光注意到手腕處的傷疤,他想起來了,那一年他把那個小孩兒推出牆外後,自己不小心從台子上摔了下來,被警察送回家後他就高燒不退,這把姚心蘭他們都嚇壞了,連夜帶他離開了雲縣去市里看病,此後很多年也沒有再回來過。
怪不得,他想不起來。淚水模糊了雙眼,蔣青緋聽見自己對沈文燕說:「原來我見過小時候的薛璨,我把他忘記了……」
他把最重要的薛璨忘記了。
蔣青緋睜開眼睛,眼角的淚恰好順著臉頰滑落。這五年裡,每一次想起這件事,蔣青緋就忍不住心痛,他終於後知後覺明白了為什麼薛璨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就那樣同他親近,為什麼每一次看向薛璨的眼睛時總讓他有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薛璨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夜深人靜時,他會思考薛璨當時在想什麼,是不是每天都在期待著自己會認出他,而後又是無盡的懊悔。
蔣青緋這一覺睡了一下午,外面已經不下雨了,他走到窗邊看見薛璨一個人坐在樓下,腳邊放著一個小花盆,他正用鏟子鏟土。
走路時膝蓋還是很痛,尤其下雨天,一時半刻不會見好,蔣青緋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薛璨面前,對方低頭繼續侍弄花草,明明知道蔣青緋站在身邊也不抬頭,一如當年。
「要不要一起去吃草莓棒冰?」蔣青緋輕聲問道。
薛璨的耳朵動了動,短暫安靜了兩秒,他抬起頭眨巴了兩下眼睛,「你想吃草莓棒冰?行吧,勉強陪你吃一根。」
蔣青緋笑了笑,說他出去買。抬腳便往外走,走路像蝸牛,好幾分鐘過去才走到門口,他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薛璨走在他後面,明晃晃的視線上下打量著他。
「你腿怎麼回事?」薛璨問。
「老毛病,颳風下雨,寒天受涼就會犯病。」蔣青緋隨口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