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則揉了揉酸痛的後頸,車窗外是一座醫院,帶著公立三甲的標誌,外牆稍顯破舊。
他低頭掏出手機掃碼結帳,看金額就知道司機肯定是繞了路,他也沒管,發票也懶得要,也忽略了屏幕上數個未接通話,直接開門下車。
秦惟寧還是一直都聯絡不上。
許靜則沒有過多猶豫,聯絡了李當歌,以儘量平和委婉的語氣對李當歌說了他的猜想,事故發生地就在秦惟寧支教的區域,目前還沒有死亡通報,許靜則動用了點人脈問到了傷員轉移到的醫院,卻也只能問到這些了。
沒有人當場身亡,但送進醫院後是站著還是躺著出來,就只有天知道。
許靜則站在醫院門口,發現自己對它有種天然的懼怕,他在這裡失去了太多,卻又知道不能責怪,就只能懼怕。
電話那頭的李當歌比許靜則預想的要冷靜許多,她頓了一頓,說:「我知道不應該麻煩你,可是求求你,你離得更近,能不能幫我去看一看?……只要知道他還活著就行,行嗎?」
許靜則也抬起頭,望著天空,心裡對不確定的誰說:只要知道他還活著就行,行吧。
說完了,他對李當歌說,應該的。他讓人幫李當歌定了最近的機票,他先去看看,讓她先別急,他給秦惟寧的父親也定了一張。
這所醫院分外繁忙,諮詢台的服務人員很明顯沒有微笑服務的意識,許靜則對她說了半天,她敲敲鍵盤看向屏幕,又把眼睛一翻看向許靜則,問:「你和病人什麼關係?」
許靜則終於確定秦惟寧在這裡,而且還是病人,就是還沒死。他心裡那塊繃緊了的石頭離地又近了幾厘米,也許是懷疑他身份不明,服務人員說不能向無關人員隨便透露病人信息。
許靜則平生第一次要按捺不住拍桌子罵人的衝動,他幾乎想扳過來對方的電腦顯示器,自己去看屏幕上的字。
在被保安強行帶走前,許靜則眼角餘光瞥過一個有點熟悉的人影。他腦子裡嗡的一聲,顧不得思考對方為什麼會在這,那人已經穿過人群朝電梯方向走了。
直覺告訴許靜則,那絕對是。他猛地一回頭,像是電影裡的偵探終於在時隔十數年後嗅到了當年案發現場的一絲血跡,他放棄成為醫鬧預備役,撒腿就朝電梯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喊:「KeepSilence!KeepSilence!」
走廊里的人紛紛回頭看他,懷疑他是哪裡來的外賓。然而那人卻像沒聽見一樣,依然沒有反應地往前走。
「KeepSilence」按亮樓層按鈕,在電梯門即將關閉的前一秒,有一隻手橫衝進來扒住門,不由分說地將電梯門又打開,許靜則滿頭大汗地死盯著他,對方的黑框眼鏡鏡片更厚了,頭髮也日漸稀疏,許靜則卻確定了絕對沒錯,他低聲問:「你是KeepSilence嗎?」
對方一臉茫然,許靜則接著補充:「京大,論壇,無人配送車,你做過我們的技術指導,你忘了?你是機械學院的,後來還和我們一起吃過飯!」
看到對方的表情,許靜則內心中的一個猜想驀然加大了,像一滴墨滴進水裡,漣漪般地擴散開來。
秦惟寧的睫毛顫抖幾下後,他緩慢地睜開眼睛,還未能適應強光。他先環顧了病房一圈,不知怎的,他率先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許靜則。
自己沒死,秦惟寧想。如果他死了,他大概率也不會和許靜則分到一塊——他帶著這樣的想法,繼續看下去。
李當歌,秦源,一起支教的同事,還有他救的那對母女,甚至還有一面錦旗。
每個人神色各異地望向他,朝他圍過來。只有許靜則坐在那裡沒動,被人包圍著,秦惟寧也看不到許靜則的表情。
秦惟寧略張開嘴,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他掙扎著動了動手,活過來的感覺也並不是那麼的讓人欣喜。
他的手朝許靜則的方向動了動,許靜則看了眼他,朝他略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先出去了,留下其他人和秦惟寧講話。
秦惟寧忽然之間心安了一點,考慮到他的身體,其他人也並未與他說太多,李當歌示意他們先讓秦惟寧休息,最後許靜則走了進來,拉過椅子在秦惟寧的床前坐下了。
許靜則先取過床頭的一個蘋果,拿起水果刀在手裡削。秦惟寧調高了病床,半坐直身體,垂下眼睛去看許靜則的動作。
許靜則削到一半,突然把那半個蘋果又扔回床頭的盤子裡,身體向後一靠,冷冷地問:「KeepSilence是什麼意思?保持安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