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則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紙質名片。這年頭都是用網絡聯繫,方便快捷。這種有實體的東西似乎已變得冗餘,不符合時代潮流。可是若想銷毀實物,總要付出一番心力,不像虛擬網絡,拉黑刪除都只需一個點擊。
秦惟寧好像已經改變,又有些地方始終保持尖銳,恰好地卡在新與舊的中間。
「我知道阿姨那時候是想幫我家的忙。她只是不知道。恩是恩,應該要還的。」秦惟寧說。
許靜則忽然開口:「不用提那些了。」
秦惟寧略偏過臉來,如蜻蜓點水般注視了許靜則的側臉,又轉回去,輕聲說:「那我說點開心的吧。有一次你發燒了,阿姨說我們這些小孩就只會得瑟,頭髮要麼弄得像掃帚,要麼弄得像墩布。我當時沒想通那是個什麼樣。後來我師弟組了個搖滾樂隊,師門裡的人一起去看他們公演——」
秦惟寧拿出手機來,在等紅燈時點進相冊翻出一張照片遞到許靜則眼前,照片裡燈光昏暗的酒吧舞台上湊著一夥群魔亂舞的人,只能看得清腦袋。許靜則定睛一看,確實好像半空里一邊懸著掃帚,一邊懸著倒立的墩布。
他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在紅燈變綠之前,秦惟寧遞給他一張紙巾。
電台行業不景氣,播的GG越來越長,一個個賣的都好像是能讓白骨生肉死人復生的神藥。許靜則懶得聽這些,把交通廣播關了。
長路漫漫無事打發,他就和秦惟寧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好像他真是個過路司機,和乘客一起途經這無聊一程,就要找點話來說。
能提的不能提的,以前都要標成雷區一踩就炸的話題,此時也隨便地拎出來說,好似一下車說聲「回見了您」,其實都清楚茫茫人海里誰也再遇不著誰。
許靜則先問秦惟寧,你爸當初怎麼被判了那麼久。
秦惟寧回答,他當時還借了不少親戚的錢,他用公款把之前向親戚承諾能賺的錢先給了,我媽替他還了剩下的。
而後他說,他爸出獄後他們就把離婚手續辦了。他爸在裡面呆了太久,對外界還適應不好,現在暫住在親戚家裡。秦惟寧有點自嘲地說,親戚倒挺歡迎他的,當初靠那筆錢親戚做生意還真成了,現在都蓋上小樓了。
輪到秦惟寧問,秦惟寧說,你知不知道我媽和你媽之間的事兒。
許靜則直白回答知道,「後來我媽跟我說了。……她說也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誰也沒捅破。你說那時候風氣保守吧,其實她們同學間那樣的不少;你說風氣超前吧,畢業後又都照常和別人結婚。」
許靜則有句調侃的話沒說出口,他想說,好像還真是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同性戀,一畢業就又轉回異性戀了。
也都知道同性戀見不得光,不是正道。一條道走到黑的還是少,肯一直特立獨行當少數派,不畏懼世俗目光的人,永遠都少。
「現在你媽也偶爾來我家看看我媽,這事兒我估計你也知道。」許靜則停頓片刻,問,「你一直沒回北城嗎。」
「沒回過。趕上疫情,在學校里關了挺久的,之後博士畢業就去西都了,偶爾我媽過去看看我,她不習慣那邊,覺得太濕冷,吃也吃不慣。」秦惟寧答。
許靜則在心裡默默算那是哪年,秦惟寧幫他搶答了:「就是你離開北京那一年。」
秦惟寧等待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許靜則追問他,那你吃得慣住得慣嗎。你怎麼不留在北京,你把祖國地圖打了個對摺,跑那麼遠幹什麼去。我不是把你拉黑了嗎,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走的。
而後秦惟寧帶點自嘲地轉念一想,這種沒有結果的等待,他已經習慣了。
他總是得自己說,但人家不一定願意聽。而他也不是每一次都願意說。
因為人家沒問你。你說了也顯不得你會,只會顯得你討人嫌。
許靜則開著車下了主幹道,拐進個小區。
秦惟寧不怎麼熟悉這個地方,透過車窗看,是一圈新開發的樓盤。後面是高層,前面帶小院的樓層矮些。
他的心中略動了一動,表面依然是不動聲色的。
許靜則倒車入庫,庫倒是倒進去了,就是有點斜。秦惟寧的強迫症又發作,說你下來我替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