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呢,為什麼是她主動邀請秦惟寧到她家裡給許靜則做家教,為什麼她沒有注意到秦惟寧和許靜則之間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她讓秦惟寧在家裡留宿的那天嗎?
都怪她,許靜則一開始明明是拒絕讓秦惟寧給他上課的。
蠢,蠢得無可救藥。她現在明白為什麼許天在大年三十那晚和她說「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我教出來的。
「小則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我真心喜歡他,就不會傷害他。」
兩句話同時在病房裡響起了。
秦惟寧隨即曉得,這句話是沒有用的。他望著病床上這個嬌小又憔悴的女人,此時林奕還勉強支撐著,其實已然是一隻病貓。
一個母親可能會接受她的孩子違背世俗的規訓,成為一個同性戀。但一個母親永遠不會接受,一個可能傷害她孩子的人靠近她的孩子。
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概率比買彩票中五百萬還低;哪怕這個人說他是真心的,電視劇里有不少都這麼演,她也不會接受。
她還是要掙扎著擋在她的孩子身前,哪怕她的孩子已經比她高出不止一個頭,哪怕她已經什麼都不能做,而她的孩子已經比她強大許多。
「小寧,你們可以……做朋友。」
秦惟寧忽然感到有些疲憊,又有點荒誕的可笑。他垂下眼睛,平靜地問:「做什麼樣的朋友呢,是你和我媽那樣的朋友嗎?」
林奕的臉刷地白了。她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氣:「不是的,你聽我說,你要是為了小則好,你就不要和他在一起,許天,小則的爸爸他,出事了……」
秦惟寧注視著床前的呼叫鈴,漠然地聽完林奕斷斷續續的陳述。待到他覺得應該按下呼叫鈴,讓醫護進來查看林奕的情況時,病房門先一步開了。
「你跟我回家去。」李當歌大步走進來,一把拽住了秦惟寧的手腕,咬著牙低聲說:「你要是想把他媽害死,想讓他恨你一輩子,你就在這呆著。」
秦惟寧抬起頭,看見站在門口,手裡還端著一碗雞蛋羹的許靜則。
許靜則的眼裡好像有些不解,不解為什麼秦惟寧要這樣,也不解為什麼自己要讓秦惟寧留在病房裡。
雨急風驟。
林奕說,許天出事了。資金鍊斷裂,名下產業有巨大虧空,而且還牽扯出許多其他案子。許天只來得及給她打一個電話跟她說這些,她就再也聯繫不上他了,事情可能比許天說的還嚴重。
許天匆忙間對林奕說,給她留了一筆錢,讓林奕用這筆錢和許靜則出國去避風頭,林奕對秦惟寧說她自己不會去的,如果她也跟著出去,許靜則就會懷疑,她了解許靜則,許靜則是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筆錢出國去的。
她打算自己留下,不用那筆錢。她懇求秦惟寧,她說她自己有嫁妝錢,這錢是乾淨的,她用乾淨的錢送許靜則出國留學,她留在國內。
等幾年風頭過了,再讓許靜則回來。
她求秦惟寧,讓許靜則走吧,許靜則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她可以留下遭報應。
如果你是真心喜歡他的,你就讓他走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李當歌站在客廳里,質問秦惟寧。
她鮮有情緒如此激動的時刻,憤怒下身體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什麼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
錄取通知書還安靜地躺在桌上,砧板上的魚已經不再撲騰,死得平靜。
碩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像水鬼的手掌在不停地拍玻璃。
「我要帶他走,去北京。」秦惟寧走進臥室開始收拾東西,頭也沒回,用陳述的語氣回答。
李當歌突然歇斯底里地把桌上的錄取通知書一把拂到地上,闖進秦惟寧的臥室,一把拽住秦惟寧,問:
「他能跟你走嗎?你能拋下家裡,他能嗎?你什麼都不要了,你對什麼都沒感情,你敢和全世界作對,他能嗎?!他能不管他父母親人,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不管你們一直沒有孩子,不能結婚,沒有法律保護,你連手術簽字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你不是他什麼人!就算你不後悔,他現在也不後悔,你能保證他二十八的時候不後悔,三十八的時候也不後悔,一直到八十都不後悔嗎?!你敢說他永遠都不會後悔嗎?」
秦惟寧注視著李當歌,將手裡的包扔在床上。他忽然讀懂對方眼裡的絕望。
她可能並不是在詰問秦惟寧,而是在詰問多年前的自己。可能她也曾經這樣徘徊過,猶疑過,這些話在心底排練了無數次,卻一直沒有能說出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