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都還好嗎?」最後林奕問。
秦惟寧放下筷子,平靜地微笑回答:「都很好。」
而後他像是配合林奕對她們友情的回憶,補充道:「您送給我媽媽的那個筆記本,她現在都還在用。」
林奕像是認真回想了秦惟寧所指的是哪件東西,少時也搖搖頭笑起來,這笑有多重意思,如果因快樂而笑是最簡單的那種,那此時她笑的含義就最為複雜。
用餐結束後,林奕將一把備用鑰匙給了秦惟寧,仿佛秦惟寧要給許靜則補課這件事已然塵埃落定,是件長期而又不會輕易更改的事情,而秦惟寧也順利獲得信任。
林奕站在門口微笑著與秦惟寧作別,笑容在臉上停留太久,就顯得僵硬刻意。多年不見後終於再度意外相遇,林奕卻只記得那天李當歌穿著的,邊角被洗得發白的裙擺。
她關上門,輕聲問許靜則,語氣像是請求:「小則,你就當是幫媽媽一個忙,好不好?」
許靜則不想拒絕,也不想同意。
以往他對秦惟寧的示好總是被無情地拒之門外,而這次秦惟寧先一步欣然接受,哪怕是許靜則已然決定不再喜歡秦惟寧,不再像背著石頭的西西弗斯一樣做多餘而又無用的示好與付出,也覺得接近對方不是什麼壞事。
這種接近類似於脫敏療法,暗戀會給對方不自覺地鍍上一層玫瑰色光環,許靜則想一定是距離越近、時間越長,那層光環就會褪去神秘逐漸黯淡,最後將對方歸入普通,不再神奇,也不再具有額外吸引力。
許靜則同他的前輩一樣,錯把暗戀當作婚姻,對人性同時產生了過高又過低的矛盾估計。
不想同意的理由是,許靜則終於意識到秦惟寧對他溫和又虛假的原因。
家教是一份工作,秦惟寧將許靜則視作僱主,於是附贈給他服務業般的禮貌。這種對待需要付費購買,按小時計費。
秦惟寧附贈給許靜則的這種情緒價值,只會提醒許靜則,在秦惟寧眼裡,許靜則和那些逼迫秦惟寧喝酒的人其實是同類。
「下班」後秦惟寧的禮貌就蕩然無存,無須特意維持。
李當歌常用的那個黑色皮革封面記事本安然躺在餐桌上,無論他們搬到哪裡,這個記事本都如影隨形。
秦惟寧拿起本子,隨手翻閱。
經過長久的使用,記事本的邊緣都已被磨出淡淡白印,李當歌一般用它記一些家庭帳目。
用得太久,李當歌又往裡面另加了內頁紙,整個記事本鼓鼓囊囊,本就是文具店裡最常見的那種本子,此時它的外表更加平凡。
唯一特別之處就是封面右下角有個用水鑽貼出的大寫字母L。
秦惟寧曾以為這個L是「李」的姓氏縮寫,如今看來它更可能同時代表著「林」。
李當歌從未對秦惟寧提起過這個記事本的來歷,秦惟寧憑藉直覺作出的試探卻直接指向了最終答案。
——曾經的室友,畢業後卻不再聯繫;共同居住在北城,卻連對方的結婚對象是誰都不清楚,顯然並未邀請對方、或對方沒有應邀參加婚禮。
如果是絕交,又為什麼一直保留使用對方贈予的東西,甚至將它內化為生活的一部分?
秦惟寧的耳邊有個聲音告訴他,你曾經的生活都是假的。
你的正直父親是假的,你的溫柔母親是假的,他們之間的相敬如賓也極有可能是假的。
在秦惟寧的天平上,許天和許靜則被他擺放在兩端,砝碼重量相同。而此時林奕的加入使得天平迅速傾斜,許靜則朝著另一端快速滑落,被傳染同化。
然而許靜則竟然暗戀他。
秦惟寧快速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意識到這是他目前所能掌控的最大籌碼。
只有傷害許靜則,才能將他的報復最大化,秦惟寧決定對許靜則予以回應,決定提供暗示,決定向許靜則提供虛假的愛意,決定自己扮演起同樣喜歡許靜則的秦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