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奏期間,許靜則腦海里已經閃回完畢了他十八年的人生跑馬燈,在被黑白無常勾走之前,他只想問「能不能讓我把手機的瀏覽記錄都刪了,離開需要體面。」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會成為許靜則的遺言。
一曲終了,許靜則破罐子破摔般把琴蓋一合,抬頭望向一旁的秦惟寧。
秦惟寧的視線仍落在許靜則的手上,像是出神了一會兒。許靜則有點心虛地順著秦惟寧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幸而自己的指甲縫乾淨,沒有會被恥笑的地方,但也沒什麼值得看的。
秦惟寧回過神,表情轉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秦惟寧的微笑即為經過放大觀察後發現其嘴角上揚了一個像素點——說「很好聽」。
也許是許靜則的錯覺,許靜則覺得適才秦惟寧看他手時,那眼神像是短暫切換至《怦然心動》的片場,但隨後的微笑與那句違心的誇獎,就又回到了《無間道》。
如若梁朝偉不幸罹患精神分裂,就能夠成功復現適才秦惟寧的那種表情變化。
完了,許靜則心想。
他罪過大了,他之前那一番話可能真的把秦惟寧給刺激到了。他是不是必須得滾釘板坐老虎凳,才能使秦惟寧恢復原樣。
林奕在樓下喊:「許靜則,說過多少次不要糟蹋琴,下來吃飯!」
餐桌上的氛圍也同樣詭異,沒有太大好轉。
一樓餐廳內安置著一張小方桌,許靜則和秦惟寧並肩坐在一邊,林奕坐在他們對面。許靜則忘了給秦惟寧拉椅子,還被林奕數落了兩句,許靜則揣著心事,胃口更差。
十分不巧,擺在許靜則面前的是一道炒秋葵。許靜則對黏糊糊的秋葵一點興趣也沒有,心不在焉地扒拉著自己碗裡的米飯。
林奕不搭理他,只是執行待客之道不斷給秦惟寧布菜。秦惟寧回應得體禮貌,更順利成為林奕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林奕又給秦惟寧盛了一碗湯,溫和地問:「小寧,上課還順利嗎,小則沒有不聽話吧。如果他敢不聽話,你就告訴阿姨,阿姨幫你教訓他。」
「媽,我又不是小學生!」許靜則覺得自己的老臉都快丟盡。
秦惟寧的嘴角浮現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很鄭重地放下筷子,轉頭看向許靜則,用眼神詢問他該如何作答:「你聽話嗎?」
許靜則自暴自棄地扒拉進嘴又一口白米飯,臉快埋進碗裡,此時又把眼睛從碗沿上抬起回望秦惟寧,同樣用眼神回覆:「快點說我不聽話,把鍋甩給我,讓我們一起獲得解放!」
也不知道是許靜則擠眉弄眼過於豐富導致內容難以理解,還是秦惟寧的想法不能夠為許靜則所支配,他面向林奕,說:「阿姨您多慮了,我們上課都很愉快。」
之後秦惟寧把自己盤子裡那隻林奕夾給他的雞翅又轉送到許靜則碗裡,低聲作出判斷:「你好像不喜歡吃秋葵。」
林奕終於注意到菜盤的擺放順序有失妥當,她有些歉意地望向秦惟寧,先徵詢客人的意見:「我也不太清楚你喜歡吃什麼,我記得當歌姐喜歡吃這個,想著你也可能喜歡吃就做了。」
「嗯,謝謝阿姨,我挺喜歡吃的。」秦惟寧答道。林奕鬆了口氣,立刻把炒秋葵挪到秦惟寧的面前,秦惟寧夾了幾筷子後問:「阿姨,您和我媽媽不是同一個專業,是怎麼分到一個寢室的?」
回憶起已經略顯久遠的少女時代,林奕的神色變得飛揚生動,連許靜則也被吸引,抬起頭認真聆聽。
林奕談到自己高考後的暑假和同學結伴騎車出遊,結果在開學前夕摔斷了腿,只能辦理休學。在家養了小半年終於受不了無聊的日子,她瞞著父母半夜收拾行李,自己推著輪椅拉著行李箱前去報導,一路四處麻煩好心人,最終竟然也得以順利抵達。
本以為到了學校就萬事皆宜,卻發現自己的宿舍不幸被分配在六樓頂樓。
於是她發揚精神,把輪椅停在宿舍門口,開始嚎啕大哭,成功吸引來眾人圍觀。
哭了十分鐘後李當歌從宿舍樓里走出來,說她實在太吵,而現在還是午休時間。問清原委後李當歌說她住在一樓,宿舍恰好有個空位,可以收留林奕,前提是林奕日後要遵守宿舍文明守則,不要再做出這種擾民舉動。
當然林奕此後還是少不了擾民——畢竟她是學音樂的。
李當歌對此也表現出一定寬容,林奕十分感激,腿養好了後就每天幫李當歌去飯堂打飯,每次都雷打不動拎兩個飯盒,這種舉動甚至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林奕的桃花運:
林奕笑著說她感覺自己還挺漂亮的,結果卻一直沒有人追,自尊心嚴重受挫。後來實在受不了去找人問個清楚,才知道原來許多人都誤以為她已名花有主,每天拿的另一個飯盒屬於她的男朋友。
「畢業後聯繫就少了。」這個故事最後被林奕有些悵然地作結,畢業後緊跟的是就業與結婚,載著她們飛快地駛離天真年代,而林奕連就業都不曾經歷,在家人介紹下迅速嫁人,與以往同學失散得更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