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羚講:「我很多年沒碰了。」
「玩樂器跟開車一樣,應該屬於永久性肌肉記憶。」
周羚已經開始有點習慣這個人的聊天方式——好、不好,是、不是,喜歡、不喜歡,都需要明明白白告訴他——「我不是真的忘了。」他說,「我是在拒絕你。」
「好吧。」宋明棲略顯失落,「我一直認為會樂器的人特別酷。」
「……」周羚深吸了一口氣,「那你拿過來吧,小心一點。」
這個人的暴力基因倒不明顯,明顯的是反覆無常。宋明棲根本不知道周羚為什麼回心轉意,走上前雙手把吉他摘下來。不過不管對方有什麼基因,反正宋明棲沒有音樂細胞,他抱它的姿勢像抱一個小孩,看起來有點滑稽。
周羚接過淺淺撥了幾根弦,音色稍啞,於是又校準了一會,手法不太專業,但還算利落熟練,反而看起來有種老手的鬆弛。過程中周羚想食言,覺得自己會答應給宋明棲彈吉他簡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雨好像小了,你要不要回去?」
宋明棲聽了一會雨聲:「好不容易把衣服烘乾,等停了我再走。」
周羚只好不再說什麼,低下頭再撥的時候,帶出來一整段旋律,音色乾淨清亮不少。
宋明棲將手機靜音放在一邊,肘搭上扶手,像聽音樂會一般做足了欣賞的準備。
「想聽什麼?」
「什麼都好,你彈什麼我聽什麼。」
起手的時候,宋明棲又指指他的脖子:「不用撥片嗎?」
「不用。」周羚說,「如果你再打斷我,我就不彈了。」
宋明棲就不說話了,看著周羚低下頭開始認真彈奏。他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周身的冷硬氣質淡去不少,衣料的褶皺隨著動作牽扯又舒展。
一段非常簡單的旋律從吉他里飄出來,不斷重複,一開始會彈錯,後來就不會了。和弦走向有點像兒歌,但比兒歌又更深沉廣闊。
周羚跟著旋律哼唱,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緣故,聲音比他講話時要低沉溫厚——
「澗邊草,漫天遍野的澗邊草
山火深處走,水庫岸邊游,它總會長大的
澗邊草,漫天遍野的澗邊草
水泥地里埋,大雪紛飛處,它還會長大的」
頸間的銀鏈飄來盪去,一小塊撥片墜著它,影響著它。雨聲轟隆作響,宋明棲撐著太陽穴,感覺自己跌進一片溫煦而舒適的湖水裡,波紋一圈圈蕩漾開去。
好像和周羚相處的時間,只有此刻,他完全放下戒備,他確信這個人不會突然跳起來,扼住他的喉嚨,或者將刀刺進他的身體。
靈魂的交流在某一刻真實發生,共同砌築一座巴別塔,原來不需要語言。
很快旋律告一段落,周羚按穩了弦,抬眼時宋明棲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很漂亮,泛著動物一般的光澤,睫毛低垂時會顯得有些憂鬱。
「這歌叫什麼?」
「就叫澗邊草。」周羚將吉他靠在一邊,又撫摸了一下琴身,「我老家的兒歌。」
「你媽媽教你的?」
周羚恍惚了一會,就像在回憶:「我姐姐。她唱得比我好聽。」
宋明棲想起蔣銘宇說過的事,他接著問:「她現在在哪,也在廣南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
宋明棲還想繼續問下去,但周羚好像不想談,他覺得很累,順著床頭躺了下去。
宋明棲俯下身,又一次摸了他的額頭。燒好像退了點,皮膚上的汗揮發乾淨,只剩下涼涼的觸感。
「現在應該是38度左右。」宋明棲根據經驗判斷,「你很難受嗎?」
他的面孔就在周羚上方,洗髮水或者清涼油帶來清而淡的薄荷香氣,令人安逸。退燒藥的藥效上來了,周羚感覺自己昏昏欲睡。
「沒有。」他喃喃地說,「沒這麼矯情。」
「這不是矯情。」宋明棲強調,「發燒嚴重的話會轉成肺炎。我大學時候演奧菲利亞,零下三度躺在水裡,後來燒了一個月才痊癒。」
「哈姆雷特?」
「對。」宋明棲略感意外,「我發現你知識量還挺豐富的。」
「高中畢業後,我一直在自己讀一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