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傑26年來最大的震撼來自於這個雨夜,他把窗台外的植物都著急搬進家裡,又給自己削了個蘋果,邊吃邊欣賞著窗外的漂泊大雨。
還好搬家了,否則回家路上肯定得濕透。
大門被人敲響,他回憶了一遍沒有點外賣,快遞也都已經到了。帶著戒備看了一眼貓眼,太暗,什麼都看不見。
開門的時候他吃了一半的蘋果還拿在手上。
倪圖鈞站在門外,褲腳的水滴順著他錚亮的三節皮鞋流到地面,頭髮被全部攏到腦後,憔悴的標誌面孔上,汗和雨水混合著,就過他泛紅又空洞的眼窩,如同還沒上妝的人偶。
沒有一件事該屬於那個體面,理性的倪圖鈞。
「關門了……」倪圖鈞嘴裡說出了三個讓他不理解的字。
「Tarrance…關門了。」比雨水更滾燙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流下。
「進來。」年方傑幾乎是命令道,抓住他冰涼的,震顫的手腕。
在熱水器的轟鳴里,年方傑有些手忙腳亂:吃了一半的蘋果被暫時放下廚房的盤子裡,煤氣灶上的水開了,他丟了幾片姜,又在香薰機里加了幾滴尤加利精油。
沙發吱嘎作響,倪圖鈞頭上蓋著毛巾安靜地坐下,往日挺拔的身影佝僂,好像馬上就會支撐不住倒下。
「頭髮不擦乾,會感冒的。」年方傑把剛燒好的薑茶端到茶几上,辛辣的甜香四溢,蓋過了精油機的的香味。
差點忘了,倪圖鈞不吃糖,那紅糖薑茶他喝不喝?
「小傑……」一個聲音在叫他,很輕。
「我在,來了。」
年方傑走近,隔著毛巾揉著他的頭髮,毛巾遮蓋住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肩膀不尋常的聳動著。
「小傑……」
嘶啞的聲音再次從毛巾下面傳出,年方傑掀開毛巾,就看見倪圖鈞通紅的雙眼,和滿臉的淚痕。
下一秒,還沒等他的大腦反應,身體就已經把這個原本理性,冷靜,從不情緒化的人揉進了懷裡:
「我在,你……怎麼了?」
懷裡的男人雙手環住他的腰,大口的呼吸著,壓抑著不體面的啜泣。
「我媽媽…病情惡化了……」
窗外的雨聲逐漸小下去,雷聲也不再明顯,室內只有倪圖鈞繃緊的聲音。
倪圖鈞慢慢開始說,病情,爭取出來的名額,病危,雅鈞和他的憤怒。
「怎麼會這樣……」他好像忘了那個不歡而散得夜晚,沉浸在本該屬於倪圖鈞一個人的悲傷和無助里。
看到他逐漸變紅的眼眶,倪圖鈞的話打亂了原先設想的邏輯,逐漸變得破碎,混亂,哽咽。
「我想起最近我們…我都沒為你做什麼,所以我…想去給你買太妃糖……」原本逐漸冷靜的聲音,忽然又顫動起來,眼淚順著倪圖鈞的銳利的眼角往下淌,「可,再也買不到了…」
很快,母親也要見不到了。
「沒事,太妃糖我都會自己做了。」年方傑輕柔的指腹沿著他挺闊的鼻樑,輕輕擦去滾落的淚珠,「隨時都能吃到,再也不用買了。」
他的聲音明明如羽絨般柔軟,卻如同利劍重重刺入倪圖鈞的心。
這幾個月他能明顯看到年方傑的成長。他不再是剛入職時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他越來越從容自信,獨當一面,什麼都能自己來。
倪圖鈞摟著年方傑的手一松,垂到沙發兩邊。
「所以,你……也不再需要我了嗎……」這句話仿佛是從別人的口中說出,聲音破碎地不像話。
他內心的黑潮,源於名叫孤獨的恐懼。
安靜的客廳里,逐漸被啜泣聲填滿,倪圖鈞不能確定,啜泣聲是來自於他,還是別人。
「你在說什麼傻話?!」另一個顫抖的聲音用憤怒滑破了悲傷。
淚水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倪圖鈞看清年方傑的眼睛,琥珀般的瞳仁被怒氣燃燒得幾近成了金色,淚珠大顆大顆的沿著臉頰滴落在他腿上。
「我…」慌亂讓倪圖鈞未說出口的話都哽在喉頭,他拿起毛巾想要給他擦淚,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以為我花了一個周末做太妃糖,只是自己饞?還是想做人情?」年方傑握著他的肩膀,用力搖了幾下,「我滿心想的都是你!我最想讓你嘗嘗!」
一顆錫紙包著的太妃糖遞到他面前,這是為他專門做的,單獨的一大罐。
「我試了好多好多版本,糖不能再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