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梅一心只想回去, 只當他在同自己科普知識。她滿不在乎地同林靖揮揮手, 摸摸雙立的小腦袋, 便下山而去。
林靖站在那株梨樹之下, 目送著賀梅遠去。
她這一去, 下一次不知何時才會再來。
淡淡的惆悵悄然生長, 她又倏忽迴轉, 林靖微垂的眼瞼驀地為之一抬, 心中不自知地帶上一絲期待。
賀梅:「昨晚忘記要了,那條忍冬花紋的帕子呢?還我。」
林靖默默將懷中的帕子遞給她,長睫微斂,瞧起來似乎有些委屈。
賀梅暗罵自己胡思亂想,林靖這塊木頭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生出委屈的情緒來?
從小孤山走到竹竿巷大概需要走半個多時辰,為了給林靖和雙立做早飯浪費了不少時間,已經耽誤不得了。她將帕子收起,步履匆匆離開。
待走到山路的拐角處,賀梅神差鬼遣回頭一看,才發現林靖竟然還站在原地相送,心臟不由得為之一跳。
隔著霧蒙蒙的細雨,彼此臉上的神情都看不清。
那道冰川灰色的頎長身影,融入在潑墨山水畫般的背景色里,像是掛在美術館中的大家之作。
明明可以就在眼前毫髮畢現,仿佛觸手可及。可她終歸是只能站在畫作前那道保護線外的觀賞者,明知那作品好看又有內涵,卻只能賞得表象,乾巴巴說上一句「好看」,再點評不出任何深刻的東西。
參觀客與畫中人,中間或許果真隔著千古的光陰,凝視的那刻會有被美感擊中的感動充斥在胸,甚至生出將之占有,細細把玩的欲望,可最終還是會平行於那條拉起的「保護線」,禮貌、克制,彼此擦肩而過。
君隱山水皎若月,我陷紅塵碌似蠹。
她忽然想起那個看到林靖所寫字條後,獨自回小孤山的夜晚,曾經以手撈月,那樣顯而易見的結局,偏偏還是幼稚地去嘗試,不過是庸人自擾。
賀梅收回視線,釋然一笑。
她撐著油紙傘,沿著蜿蜒山路,經過孤山半腰滴翠的竹林,走過其下流水脈脈的木製小橋,穿過穀物悄然生長的稻田,走向她所適從的、喧囂擁塞的市井人間。
這樣的雨一下,就是一周有餘。
某日茶歇時間,一個下巴長有痦子的老嫗拎著竹籃進了一窟鬼食肆。她撿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將胳膊上挎著的竹籃放在桌子上。
老嫗環顧四周,字畫掛滿牆,所坐無白丁,臉上的神情不禁帶上一絲肉眼可見的拘謹窘迫。
跑堂的孫月走上前來,「客官您要喝些什麼?除卻點茶外,鄙店還有奶茶飲、紫蘇飲、二陳飲、薄荷飲、桂花飲、時令酸梅飲,時令櫻桃飲等供您選擇。」
她看著老嫗臉上緊張的神情,話頭一轉,「若是……這些您都不喜歡,還有散茶、皂兒水、綠豆水等。」
若是換做旁人,掛著的菜單自行一看就好。可這位老嫗衣著樸素整潔卻帶有不少補丁,腳踩的布鞋也磨破了,未必識得大字。
點茶的陳瑛陳娘子看了孫月一眼,不由得在心底暗贊她一句極會察言觀色。
換做是旁人,有這樣的眼力見兒,或許會看人下碟,見風使舵。
而孫月既不媚好於那些非富即貴之流,也不輕易看低如這老嫗的寒酸普通人,皆平等以待。可見她們掌柜的會挑人,善用人,她喜歡。
看那老嫗怯懦蠕動雙唇不說話,孫月也不多問,朝陳瑛走來。
陳瑛取紅泥小火爐上烹熱的茶壺,將閩州建盞灌至七分滿,放上烏木製陰刻梅紋小托盤,默契地遞給孫月。
孫月接過托盤,緩步走到那老嫗身邊,溫聲道,「既然是等人,就請用些水解解渴吧。」
那老嫗連連點頭,原本僵硬繃著的肩膀頓時鬆弛幾分下來。
孫月將托盤還給陳瑛,兩人視線相接,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後者繼續烹茶,前者則快步走到後廚。
賀梅正同趙芸處理今晚要用到的食材,此時並非飯點,見孫月過來,便知道是有事情發生。
果然不出她所料,孫月眉心微皺,「前些天吃霸王餐的事情似乎又要復現了,只是這次並非上次之人,換了個臉生的老嫗,人倒也守規矩,什麼也不點。」
賀梅驚訝地揚了揚眉,「你怎麼看出來的?」
孫月:「我從陳瑛那裡取了杯白水給她喝的時候,試探性詢問她是不是在等人。話音一落,她渾身的局促不安頃刻間便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