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建議鄭千玉在打完第二針藥劑之前都待在醫療中心, 以便隨時觀察狀態。
鄭千玉也提前做好了住院的準備,林靜松帶了他的行李箱, 裡面裝了鄭千玉的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早上鄭千玉聽到林靜松打開行李箱的聲音,那好像是又一趟短途旅行。
鄭千玉希望林靜松在這段時間仍正常地去辦公室處理工作,因為他的公司到醫療中心的路真的很堵,林靜松必須提前離開才能避開早高峰。
林靜松不以為意, 大部分時間都在醫療中心陪他。有時候早上鄭千玉醒來,可以聽到他在旁邊輕微敲鍵盤的聲音。
李教授在他的眼睛裡注射了第一管藥劑,儘管打了麻醉,針頭探進眼睛的感覺還是挺可怕的。那一天晚上鄭千玉沒有睡著,眼睛上貼著無菌貼, 臉色幾乎和紗布一樣白。好在林靜松在身邊,鄭千玉縮在他懷裡醒了一夜。
後來鄭千玉才明白最難熬的不是這一夜,而是接下來視覺都沒有任何改善的兩個星期。
儘管李教授告訴過他,恢復情況非常因人而異,有人在注視後第三天就顯示光感改善,有的人恢復會慢一些,這也並不代表沒有希望。
鄭千玉非常努力地穩定自己的情緒,他每天都要滴許多眼藥水,其中是否藏有一些害怕的淚水,鄭千玉不太想深究這份恐懼。
他知道,恐慌和害怕一場空都是正常的。
每當鄭千玉心裡沒有著落的時候,他總聽到林靜松在身邊寫寫畫畫的聲音。林靜松好像每天都會畫一副速寫,他竟然堅持了這麼久。
他察覺出鄭千玉的不安,用一些別的方法來吸引走鄭千玉的注意力。比如他最近為在公共美術館的裝置「千」更新了程序,它現在能夠通過新材料模擬更多場景。比如手環的第三代開始進入研發期,他仍然主導參與著公司的無障礙科技工程。比如他畫的畫還是不好,如果不是因為鄭千玉,這輩子大概無緣藝術家這個頭銜。
林靜松講自己的事情時一板一眼,對待鄭千玉有種柔和的認真。他學會在寂靜無人的時候主動向鄭千玉索求一個親吻,因為鄭千玉如此重要,感情的需求也如此重要。
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醫療中心,偶爾從公司出發過來,他會告訴鄭千玉「我下午非常想你」,回家取東西又回來,只分開一個小時,他也會說「在路上的時候很想你」。
鄭千玉從不懷疑林靜松說的是假話,在他僻靜又簡潔的生活之中,從未有什麼東西需要謊話來得到。而如果鄭千玉沒有在身邊,則會顯得太過空茫寂靜,只有想念在發出回音,催促他趕往鄭千玉所在的地方,並告訴他這件事情。
如果鄭千玉恰巧也在想他,那就很好。如果鄭千玉忙於沉浸在其他事情里,林靜松就默默地坐下來,等待他的注意力回到自己的身上。
鄭千玉需要更多支撐他活著的東西,林靜松就一個又一個地創造,並讓鄭千玉都知道,一切與他有關。
在忐忑之中迎來首次注射的第十五天,鄭千玉在早晨是被光線照醒的。
他睜開眼睛,視野之中的光感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明顯得多。李教授用各種燈光照耀他的雙眼,鄭千玉可以看到光線的顏色差異。
這一天開始,白天與黑夜的界限在他眼裡更加分明。
第二十天,鄭千玉開始能夠看見動態和虛影,像當初失明的過程逆轉,狹窄的通道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第二十二天,鄭千玉的瞳孔接受了第二次注射。
視覺的通道一點一點在他眼前擴大,像蒙住靈魂的繭被一點一點剝開了,他要重新注視發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一切。
第二十五天時,鄭千玉準確地說出林靜松衣服的顏色,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衛衣,裡面是淺色的襯衫,袖口捲起來,鄭千玉看得到他皮膚的顏色和身體的輪廓。
林靜松伸過來一隻手,掌心朝上,鄭千玉慢慢地也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們的手掌合在一起,鄭千玉看到他們的戒指,模糊地閃爍著。
這一天他們從醫療中心回家了,接下來的日子鄭千玉不必再住院,每日向李教授描述恢復的情況。
鄭千玉看林靜松的臉還是很模糊,他時常摸摸林靜松,新奇又生疏地用觸感確認自己的視覺。因為這整個過程太過神奇,視力的恢復是緩慢且循序漸進的。鄭千玉一直以為自己會在具體的某一天歡呼雀躍,慶祝新生,但在完全恢復之前,又忐忑好轉在某一天停下。
10月25日是林靜松的生日,他們一起度過。鄭千玉聽著教程給林靜松做了一個蛋糕,因為他仍然看得不夠清楚,蛋糕做得並不是非常成功。從冰箱裡拿出來時,鄭千玉的臉上還沾著一點麵粉,他用巧克力筆在有些坍塌的蛋糕表面寫祝林靜松生日快樂,幾個字竟然寫得極其成功,因為鄭千玉埋頭寫了很久。
他找到蠟燭,為林靜松點燃,看到光亮照著林靜松的臉。
在認識鄭千玉之前,林靜松從來不過生日,也不知道吹滅蠟燭有什麼意義。可這一次吹滅蠟燭過後,他看見鄭千玉的臉。
鄭千玉本來在笑,在蠟燭熄滅後的這一秒,他突然緊緊閉起眼睛,哽咽了一下。
林靜松放下蛋糕,蠟燭飄起一縷熄滅的煙,像一個十分重大的願望被實現的時刻。林靜松撫摸鄭千玉皺起的眉頭,雖然林靜松已經知道幸福和痛苦的感受有相似之處,他仍然捨不得看鄭千玉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