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走到鄭千玉面前,這時候鄭千玉的眼睛含著過多的眼藥水,眨了幾下,湧出了眼眶,像淚水一樣落了下來。
鄭千玉正想要抬起手處理,林靜松的手已經先到來了。他用手捧在鄭千玉的臉側,拇指輕輕揩去那些眼藥水,動作輕微得不可思議。
李教授還在面前,鄭千玉對於這樣的親密有些不好意思,林靜松對此毫無知覺,問他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鄭千玉搖了搖頭,說今天辛苦李教授了。李教授也簡單和林靜松說今天進行了哪些檢查,林靜松點點頭,朝李教授道謝,隨即帶著鄭千玉離開了研究中心。
今天起得很早,回程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鄭千玉在車上睡著了。
晚餐仍是林靜松下廚,兩個人在家只吃中餐。檢查日的鄭千玉總是更快感到疲憊,飯後省去了一些平時都會有的聽電視和聊天環節,鄭千玉提前進了浴室,想要清洗完早一些入睡。
關上浴室的門,鄭千玉在洗手台前靜靜站了幾分鐘。
他感到不舒服,吃飯的時候胃一直在輕微地抽搐著。鄭千玉沒有表現出來,為了掩飾,吃得比平時還多一些。
檢查眼睛,不斷地滴眼藥水,被強光照射時視野是血紅的,這些都是必經的過程。
但鄭千玉感到很害怕。
這種驚恐、憂懼導致的失序不可抵抗,讓他覺得身體內部進入一種微小的崩塌。但——這尚且是可控的。
鄭千玉將藥盒藏進自己放睡衣的衣櫃角落裡,他從來都是自己整理衣物。一直在浴室里按時按量地吃藥,每一次鄭千玉都非常小心。
他打開藥盒,小心地將分裝好的藥片倒進手心裡,但是今天他的手抖得厲害。有一顆小的藥片從他手裡掉下去了。
鄭千玉沒有發現,只是在慌張之中,將藥吞進口中。
第78章
即使害怕, 鄭千玉還是睡了一個比以前要好太多的覺。因為林靜松的懷抱溫暖,呼吸平穩,與心跳同步。
為了掩飾不安, 也為了壓下不安,鄭千玉像以往的夜晚一樣,和林靜松說著話。鄭千玉延續了一種很不好的習慣——當他想要掩蓋自己的殘缺時,他會表現得更加積極,樂觀。
在暴露眼疾的時候,鄭千玉往往顯得更加平靜,就像他早已接受, 與此和解。他擅用自己的容貌和語言,想要告訴大家——即使身體殘缺,他的精神也十分健全, 這是一項成就,與幾乎致命又不至於真的失去性命的疾病相處,達到自恰, 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鄭千玉要求自己做到這樣,即便這自恰完全是浮於表面的。
不再去死嗎?在鄭千玉的內心深處, 其實無法做出很肯定的回答。
但他已經失去所有「死」的條件了。
從前,鄭千玉是從來沒有見過林靜松哭的。
在他十七歲的時候,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看到林靜松哭了,或許在他們結婚的時候?那很難想像, 或許當他們為彼此戴上戒指,說那些誓詞的時候,林靜松也不會哭,依然那樣冷靜。
當鄭千玉想到這裡,他認為, 林靜松應該只會在極度悲傷、不可抑制的時候哭。
如果是這樣的話,鄭千玉寧可一輩子都不去實現這份好奇心。
林靜松的眼淚落到他臉上的時候,鄭千玉發現眼淚冷卻的速度是那樣快。先是滾燙,過幾秒就變得冰涼了,順著鄭千玉的眼角滑下去。
那一刻,鄭千玉想,他不要再做讓林靜松這麼傷心的事情了。
有很多次,鄭千玉想要鼓足勇氣告訴林靜松,他的心理狀態並不健全,他需要定期吃藥、看醫生。在自殺之前,鄭千玉那麼迫切地想要停藥,因為鄭千玉不想自己死前是很「殘缺」的,他也固執地認為,因為沒有善待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所以他也喪失了死的資格。
鄭千玉沒有發現這其中巨大的矛盾——如果他能做到善待自己,他怎麼會走上這條道路呢?
直到現在,這矛盾也存在於鄭千玉的身體之中。於是,越是感到驚惶,入睡前的夜晚中,鄭千玉對林靜松說話的語氣越輕緩,他的手指蜷在林靜鬆寬大的掌心之中,像動物找到最安全舒適的居所。
鄭千玉說中午和李教授在學校門口的餐廳吃午餐,那家店的漢堡肉質不錯,可樂打的氣很足。他聽到店裡還有很多學生,原來這麼有名的高校學生煩惱的事情也大同小異,討論著戀愛話題、籃球比賽和高年級的風雲人物。
鄭千玉還說,如果林靜松在這所學校上學,說不定也會被人討論很多次。
林靜松沉默的時間比以往更久,鄭千玉認為這是因為他不擅長想像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林靜松一直都只關注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