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千玉聞言,眼睛朝李想的方向轉過去,他看不見,於是也沒有真正看向李想。
他仍舊瘦削,精神看上去又好了許多。穿一件薄而寬鬆的亞麻襯衣,很清逸的樣子。
李想只能在心裡承認他對鄭千玉的欲望。在他見過的人里,沒有人能和鄭千玉長得一樣好。
或許,他的眼疾讓他更加吸引人。鄭千玉很少提起從前,李想也無從得知他從前是什麼樣子,但失去一雙眼睛,鄭千玉的過去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反覆咀嚼已經無法回去的日子只會徒留悲傷。李想以前在非洲當志願者的時候,見過失去孩子的母親,失去雙親的孩子,還有得了絕症的人。
在無法回頭的絕境之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再回頭,朝前走,不是嗎?
李想在這件事上經驗頗豐,過去對鄭千玉來說,可謂是絆腳石,是阻止他繼續存活的障礙。所以李想並不在意有什麼舊人舊事使鄭千玉開始留戀回望,這帶給他的積極效應只是一時的,像迴光返照一般。
鄭千玉的眼前仍舊一片漆黑,再不甘遺憾,這也是事實了。
「我……」鄭千玉剛開口,包廂門被拉開,是一種順滑又乾澀的木製品摩擦聲響。服務員進來,開始布菜。
非常香的味道,散落在微冷的空氣之中。李想為他夾菜,放進鄭千玉的碗中,幫助鄭千玉握好碗,道:「潮汕菜,我常來這裡,你應該會喜歡這裡的口味。」
李想很體貼。鄭千玉吃了一點,確實很好。但一種輕微的不適卻一直如影隨形,從他答應李想的邀約,到走進這個地方,盲杖被放在他不確切的位置,最後他坐在這裡。
而且,他在失明之後才認識李想。他無從得知李想的具體樣貌,也就無法想像他的表情和眼神。失去眼睛,鄭千玉在這個世界對外的交流是停滯的、缺失的。所有新到來的人和事物都將陌生,永永遠遠。
鄭千玉覺得沒把握。現在他對很多事情都沒有把握。
於是他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真誠地敞開自己,接納他人,消化所有的喜歡與厭惡。曾經的鄭千玉並不完美,但足夠自恰。
「謝謝。」他語氣乾澀,表現出一如既往的內斂沉默。李想適時撿起他剛剛被上菜打斷的話:「下午聽你說工作上的事,能有起色真替你高興,不過也挺累的吧?」
盲人就業的困難,李想非常了解。他一直在盲人就業這件事上忙碌,很多盲人再就業都是為了生存,他們工作起來比普通人要辛苦許多。很多後天失明的人幾乎要用一生去接受這件事,從巨大的打擊之中再站起來,談何容易。
「嗯。」鄭千玉應,李想又給他開一盅熱湯,他喝了兩口,胃部仍有些輕微抽搐。他道:「能有工作,我已經很滿足了,累是很其次的事情。」
李想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千玉,你一直是很努力的人。」
鄭千玉下意識想擺手,但手裡還握著小的調羹。他的眼睛落在空茫的虛空里,微微張嘴,包廂里的溫度有些低了,吸入的冷空氣好像梗在喉頭,不上不下的。
食不知味,聽李想的一些好的話語,鄭千玉也無法自然地感到鼓勵、愉快。他一直認為這是因為身體殘缺之後,心胸也變得狹隘,因此滑向一種壞的品格。
他想快速地轉過話題,下意識地攪了攪湯盅,瓷勺碰出輕微聲響。
「李想,你有話要說,是什麼?」鄭千玉靜靜道,話頭提的突兀,但也沒有辦法了,鄭千玉無力再給予別人相處舒適、八面玲瓏的印象。
這句話反倒讓李想停下來,像在思考一般,猶豫著,無法立即開口。
這讓鄭千玉有了預感。
「千玉。」李想開口。
「這段時間沒有見你,我也梳理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我想告訴你——」
李想頓了一下,像下定決心一般,道:
「我很想你,千玉。」
寂靜。
他看見鄭千玉的表情沒有變化,他仍微微垂著眼睫,手指扣在桌沿。鄭千玉對任何事的反應都不大,李想沒有感到氣餒。
「……想我?」
他出聲,不像意外,像真正的疑問。
「是的,千玉。」李想其實早已準備了要說的話,當鄭千玉就在他眼前,語言仿佛失色,他不同尋常。他的表白可以打動鄭千玉嗎?
「我會想見你,想知道你過什麼樣的生活,有什麼期盼。」
李想笑笑,他總表現得坦然,要承認這些隱秘的情緒,可能需要勇氣。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堅強、有主見的人,你很熱愛生活,也用心地過每一天,這很動人,也很打動我,千玉。」他繼續道,「有時候看到這樣的你,我對自己的工作會更有信心,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