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人敢出聲。人各有命,有些人剛出生便定下了一生的命數, 這些人此生註定無法擺脫身後的重擔。
幾個長老相互對視了一番, 最終無奈嘆氣。
他們哪個不是看著秋岷珏長大的?他從小便被秋子穆捧在掌心呵護著,若不是凌妙可各方面都壓過他一頭,得以讓這孩子尾巴無法翹起, 恐怕他早就成了驕縱跋扈的小少爺。
清玄宗清月尋仙逝第二天,年紀輕輕的燭玄便坐上宗主之位主持大局,但他們都明白,秋岷珏根本無法與他可比。
自幼待在樹蔭下,未曾經歷過世間風雨的雛鳥,又怎會離開溫柔鄉展翅高飛?別說一周,恐怕數月那屋裡的主子都不會出門半步。
幾位長老紛紛搖頭遣散身後弟子。對於這個少宗主,他們向來不看好,平日也只不過因著秋子穆的面子才擺出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私下無人看得起這個連靜檀宗入門功法都掌握不了的廢物。
凌妙可不動聲色地轉過身,臉上的冷淡逐漸褪去,再度握住腰間溫熱的玉牌,曾經同兩位前輩對話的場景再度浮現在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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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殿堂內她與秋子穆對坐交談,秋子穆望著茶麵愣神,最終嘴角揚起一抹笑,被皺紋包裹住的眼睛閃著別樣的光芒:「若是哪日我真不在了,妙可你先暫代掌門,給他幾日緩衝的時間。」
他飲下一口茶,頓了頓繼續道:「若是超過一周,無論如何都要將他的哀情斬斷。他身為少宗主,遲早要面對這份重擔,我知道宗內無人看好他,但我相信他能做出一番事業。」
「之後你若想出門遠遊也不必在乎這小子的想法,你已經做了很多,也該放鬆一陣了。」秋子穆嗓音微啞,望向窗外,「我其實無數次想過,要是岷珏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錦衣玉食一輩子,當一個瀟灑自在的小少爺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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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穆身隕那夜,凌妙可停在秋岷珏門外,本想敲開房門的手在靠近門扉時慢慢捏緊,無力地垂於身側。喪父之痛,她再多的安慰也都是蒼白,凌妙可轉身正欲離開便對上不遠處易溯的視線。
這兩位清玄宗的前輩站得很近,林樾依舊像初見那般臉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看上去明明極其不願出現在這里,身體卻誠實地一動不動。
初見時易溯就帶給她的很是親切的感覺,因而瞧見對方朝自己招手時,她毫不猶豫地走向屋前的竹林。
兩枚護身符與數瓶瓶丹藥被易溯塞入她手中,易溯的聲音宛若一縷春日暖風,溫和清潤:「符中有陣法,隨身帶著可抵擋一次致命之擊,這些丹藥也帶著。我曾聽秋宗主說過你想雲遊四方,這藥興許能用得上。林樾之前也在世間待過幾年,倘若你出行前有什麼疑慮,都可以問他。」
凌妙可順著易溯的話語望向身邊人,只見林樾原本冷峻的面容在聽到對方喊出自己名字時瞬間變得柔和,他淡淡掃了一眼凌妙可,簡單附和一聲,視線便再次落在易溯身上。
凌妙可收起手中物品向兩人道謝:「多謝前輩。」
「不必擔憂秋岷珏,他自己可以撐過來的。」易溯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指微曲擋在唇間,漏出幾聲氣音,肩膀小幅度聳動,「一個能斷劍幾次依舊爬上山問劍,即使被嚇跑依舊敢同對方對戰數次的人,我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畢竟能在第五年接下我的劍招,與林樾對戰幾個時辰還能站立的人,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易溯眉眼彎彎,側頭望向林樾,「雖然第一次的對戰,秋岷珏很是狼狽,不過那場多少帶了些私人恩怨。」
易溯碎發擋在眼前,從縫隙中瞧見醉人的雙目。林樾感覺自己心跳仿佛漏跳一瞬,匆忙躲開視線,下意識滾動喉結,隨後又像是做錯事的孩童,低頭擋住臉頰染上的薄紅。
原來他都知道……
「多給他些時間,會有變化的。」易溯目光落在不遠處亮著光的小屋,輕聲說著,「往往最不被人看好的人,偏偏最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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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妙可收回過往的思緒,深吸一口氣,推開沉重的大門。宗主殿內的擺設沒有絲毫變化,一桌一椅皆布滿歲月的痕跡,從小到大的記憶紛至沓來,讀書、打鬧、修煉……
她的身體趨於本能走向側座,在僅差幾步的距離陡然向左側偏離,纖細的手指搭上主座的椅背。
一切都變了。
不等她再細細回憶,通報聲由遠及近,許多繁雜事務都等著她來處理。凌妙可坐直身體,平日裡待在秋子穆身邊,早已對這些事務情況有所了解,從容不迫地處理著一切。
一兩日還好,連續七日下來繁重的公務令凌妙可有些支撐不住。秋子穆身隕後,各個宗門都派遣弟子前來探問,凌妙可除了處理宗內情況,還要抽出時間同外人交談。
這個時間還恰逢靜檀宗弟子考核,所有事情都堆積在一起,凌妙可已經幾日沒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