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記得那天,我很匆忙,汽車的發動機按了好久也沒有反應,而後才緩慢地激活,車子開始顫抖,同時嗡嗡直響。
那天天很黑,雖然手機丟了,但好在還有兩個車燈,像是兩個手電筒一樣,直直的照向前面。
車燈顏色是白花花的,繭鎮也是白花花的。這裡到處……到處都是人形蟲繭。
它們懸掛在桑樹之下,放置在房頂上,有的甚至就在路邊。
繭鎮,是一個被銀蠶絲所包裹了的城鎮。而那銀蠶,其實就是鎮民自己。
那一天,我開著汽車直接橫衝直撞出去,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砰」的車子響了一下,反正也是一個白白的。也許是蟲,也許是人。
我沒有下車去看。我不敢開車門下車,所以直接用車輪碾了過去。
之後車一路刮拽著桑樹的樹枝與樹葉,我從溝里開到土道上,又差點開進河裡,就這麼一路跌跌撞撞的,開到了高速公路旁邊。
直至看見高速公路兩邊的天空,發出一連串如同白色鑽石一樣的光芒。道路上有一道道彩虹呼嘯前行的時候,我才停下來。
繼而開始辨認出,那白色的鑽石閃光其實是白色的路燈。而飛動的彩虹,是公路上疾行著的汽車的車燈連成了串。
心終於從揪緊轉到了剎那的安穩,而後我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頭垂下,拚命流著冷汗。
……
之後,我在家枯坐了好幾天,沒有報警,也沒有聯繫銀鎏金。
就那麼枯坐,吃了睡睡了吃,站了坐坐了站。
我想起銀鎏金身上的旗袍,想起那上面的銀蠶絲,會按照光線的不同,轉而展現出不同的明暗變化。
那麼是否,繭鎮也是如此。
白天的繭鎮,和夜晚的繭鎮是不同的。
井中老人曾經驅趕我,只是不想讓我見到那一幕罷了。
如果那些鎮民是繭的話,那麼他們的生存模式是怎樣的?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的?
變成繭又會怎樣?變成盲蛾?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足夠幸運,那天我可並沒有見到飛蛾。
銀鎏金也變成繭了嗎。
我有點想不通。
每當我覺得這荒誕的一切只是個夢境的時候,總會看到我車子前方壞掉的保險槓,車門上被刮壞的好多痕跡,在提醒我那天確實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只希望我那天開車撞到的東西,最好是個石頭,既不是繭,也不是人。
編輯也曾問我:「何羿,你怎麼了?我看你最近狀態不太好。」
「啊,沒事。前陣子開車,撞樹了而已。有些嚇到了。」
「哎,你呀,也不知道小心。行,回來就好。」
……
之後,我恢復了正常的生活。沒有再去找銀鎏金,試圖忘記這一切。
我忙著工作,忙著生活,忙著採訪,忙著很多很多東西。
唯獨有一樣發生了變化,我不僅不再看詩了,甚至連書都不想再讀。
直到有一天,我又收到了一個信件直接寄到了我們雜誌社,被實習生放在了我辦公室的桌子上。
我說過,這年頭基本上沒有人寫信了。
而那熟悉的牛皮信紙,我不需要拆開,就知道,它必然來自安慶小巷,來自……銀鎏金。
「……」
看著那封信件,我的眼睛幾乎要奪眶而出。
本想就此逃掉,結果手還是情不自禁地伸了過去,將信封拆開,抽出信件——
「何羿記者親啟:
「這是我這個月的詩文,郵寄給您,希望您能在雜誌上刊登。
「謝天謝地,我終於又能寫詩了。這都要感謝繭鎮的力量!
「繭鎮是純淨的、美好的,經此一遭,我的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突然又有了好多、好多的靈感,從我的靈泉里迸發出來!
「希望您念在我們曾經長期合作的份上,不要終止與我的合作。我也會在我的文學世界裡,繼續潛行。
「——銀鎏金。」
*
而在這封信件之後,她又給我郵寄了好多的詩文,是厚厚的一摞紙,竟然足足有幾百頁……
她又能寫詩了,而且比她曾經的寫詩速度還要快。
我急匆匆地看了一下,發現,與之前的風格是有些不同。
經過這些事情,她的詩變得似乎偏執狹隘了許多,不再那麼空靈唯美,反而有了一些醜陋黑暗的東西。
例如:「蜈蚣爬進我床縫,窸窣窣的。
「無數個燥亂夜裡,讓那黑亮的甲殼在床鋪上肆意塗抹滑動。
「使得千萬個硬肢一不留神就朝著我的夢境爬了進去……」
「……」
看完,我沉默不語。
以前她的詩里,可很少會有「蜈蚣」這種意向。
以前她的世界會有「雲」,會有「霧」,但現在卻有了「蜈蚣」,有了「螳螂」,有了「糞臭的氣息」。
這……
如果不是這個信紙上很明顯的銀鎏金的字跡,我會懷疑她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