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小,像是怕被小霸王聽見的樣子。
而透過那扇窗子,我恰好看見了那空空如也的鞦韆架。
此時,鞦韆,沒人玩。
我說著:「你管他呢。咱倆玩那個去,我來推你。」
然後拽著他的手,拽得他踉蹌著跟在我身後。
接著,我這隻手從他的手心跑到了他的後背,一次一次用力,將他推向高空。
而這一次,換成小霸王坐在教室里乖乖地用那種渴盼的眼神看著我們。
很長一段時間,他除了上廁所,再也沒有出來教室過。
從此。
擁有水綠色的是我和枚。
蛻變成灰色的是他。
而我們全班,知道他轉性了,只是偷偷在心裡買了幾掛鞭炮放。
……
……
「枚!推高點!再推高點!」
在我們幼兒園擁有了三個鞦韆架的一天午後,我盪著鞦韆,而枚在身後推我。
我不斷地慫恿著他,用更大的力氣,把我推得更高。
「啊——」
盪鞦韆的時候,身體那股失重的感覺,就像是一股很滑的冰水,從小腹為原點,往身體的五臟六腑流淌。
這種刺激,就像看鬼故事一樣,我是又怕又渴盼。
「用點力氣!你沒中午吃飯嗎?枚!」
我調笑他。
他也被激發了,用了更大的力氣。每一次拍在我後背上,都帶來遲鈍的痛覺。
我眼前的假綠草坪開始像一個懸掛的吊床一樣,在我腳底下前後晃動,晃得人眼暈。
那一刻,我頭一眩暈,眼睛一眯,手就鬆了片刻。然後——
「啊啊啊啊!!!!」
「砰!」
我從鞦韆上飛了出去,一頭栽倒在地上,摔得頭暈眼花。
耳邊很吵,傳來小朋友們的尖叫聲。
那種痛覺其實是非常遲鈍的。
我首先覺得我身上特別的「辣」,辛辣。
然後才是被不知道誰扶了起來,覺得自己很濕潤,臉上有東西。
一摸,是血,不知道是從嘴裡還是鼻子裡淌出來的。因為整個下齶都在辣。
「你流血了……」有人小聲地提醒我。
我看見枚站在大家的身後,眼眶通紅地看著我,不敢上前。
是啊,我流血了。
我這才產生這種念頭——
我剛才從鞦韆上摔下來,我受傷了,我好痛啊。
然後我哭了,哭著回到了班級,被帶到了爸爸媽媽面前上藥。
……
……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孩子小枚,給你們添麻煩了。」
一個臉色蠟黃的瘦乾巴老頭,一隻手按在枚的肩膀上,一隻手拎著一箱純牛奶。
那是枚的爺爺,來給我和我爸爸道歉。
「我孫子,從小就沒有父母……你看這個情況你們也是知道,比較淘氣。這不,把你家孩子摔了。」
他伸手,把牛奶箱給我爸爸遞過來,「這個,給你們,拿著回去喝。」
一個六十歲的老人,笑容竟有一些討好意味,眼神一直盯著我爸爸,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
我心想,枚是最不淘氣的人了。而且我也不愛喝牛奶。
我只看著枚,枚卻不敢看著我。
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也會對我的臉上的疤痕有所愧疚。
醫生說,可能皮膚不會完全長好,將來會對我的容貌有一些影響。
可我是男生,我無所謂。
結果我爸爸伸手,把牛奶就接了下來:「都是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很正常,你看看,這點事你還來一趟。不至於不至於,你家孩子的情況我們都知道,和我家無垢又是同學,關係好!牛奶我們收下了,這錢你就拿回去吧!」
「啊!這!園長,真不知道謝謝你們!你看我家孩子……」
枚的爺爺顯然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我說過,我爸爸是個很好,很和善的人。
「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是這麼教我的,他自己也是這麼去做的。
反正,我對我爸爸的反應很滿意。
他沒有為難枚的爺爺,也就沒有讓枚和我之間難堪,我們還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