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不讓我這麼插筷子,說這是不莊重,沒教養,他們會口頭教訓我。
但那天,我就是不順心,一口氣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攪得我上課都呼吸困難。
還非得把我的這口怨氣吐出來,吐給他們來看看。
「玩不上,那等一等不就玩的上了。」
我爸一伸手,把筷子從我飯上拿下來,又好好地給我放了回去。
「就這點小事,你瞧給我們兒子氣得。」
他笑呵呵地捏了捏我的臉蛋。
他是一個很好說話、很和善的人。
不喜歡找麻煩,但他不是枚那種怕事的人,他就是單純的不放在心上。
他平時喜歡勸我「退一步,海闊天空」。
「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爸又開始這樣教育我了。
「那不一樣!這次不一樣!」我的嘴高高撅起來,能掛一個醬油壺了,我有些情緒失控,「他自己霸占著鞦韆,根本就不給我們玩!」
「誰?」我母親隨即露出一個精明又敏銳的目光,「誰不給你們玩?」
「小霸王!」
「小霸王是誰?」
「王涼!」我雙手抱於胸前,盡情地宣洩著我的不滿,「呵呵,他都玩了一天,屁股像長在上面了似的。一動不動!」
「和你一班的王涼……是嗎。」
我母親露出一種細細沉思的表情。
眉長眼長,具有一種纖細的古畫美感。
我繼續打小報告:「何止呢,反正他玩具也跟我們搶,我們都根我們搶!」
當然,我知道,我媽媽又不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爸爸也是園長,不能跟一個小孩起衝突,我才會這樣說小霸王的壞話的。
我只是,把我的不滿發泄出來而已,需要一個發泄對象。
當這個發泄對象是大人,並且同意「小霸王就是這樣討厭」的時候,我會更加有底氣。
和孩子們一個想法有什麼意思?
大人們認同我,我才是對的。
這都是我後來,在不斷地復盤這段記憶的時候,領悟出來的我當時的想法。
當時我就一個小孩,五歲小孩。我哪能真的知道我自己在想什麼。
而後我便看見我的父母對視著,我母親說了一句:「還差兩個,我。到三。」
他們之間的眼神,我看不太懂。他們之間的話,我也沒能理解。
「那你打算……可以,」我爸爸話說了一半噎住了,「我去查查他的家庭。」
「怕什麼。」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媽媽主動,拉起了我爸爸的手,把自己的白嫩手指,放在他的掌心,不斷地揉搓著。
後手上是一個璀璨的心形鑽石婚戒,這動作像是寬慰。
我:「什麼?你們在說什麼?」
我爸笑了笑,朝著我說:「還有兩天,就周末放假了,到時候我和你媽媽,我們三個一起出去玩。玩遊樂園,不稀罕那些破鞦韆,你看行不行?」
遊樂園。你都不知道這對於當時的小孩子來說,是多麼大的誘惑!
我一聽這三個字,立馬就老實了。
我 「哼~了一聲之後,在父母慈愛關懷的目光之下,重新拿起了筷子,插飯,「那也別忘了多安幾個鞦韆,一個夠誰玩的啊!」
*
天邊的雲聚聚散散,相互追逐。
周末玩爽了玩累了之後,我又回到了幼兒園。
安鞦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所以當時依然只有那一個鞦韆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放學之後,小霸王沒有再霸占那裡。
他在下課之後,就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的,不和別人說話,不吃零食,也不抖腿。
我們的課桌,桌面是木色。邊緣的金屬也是水綠色,和校服顏色一樣。
而他坐在那裡,靜默得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
不像是小霸王,倒像是枚。
我挑釁他:「哎,你怎麼不玩了?」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猛地垂下黑眸,眼瞳止不住地抖動。
他把頭低了再低,直到不能再低,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彷佛要鑽到書桌里。
這種姿勢,只有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為了不被老師點名,才會這樣做。
他好像在躲著我。
「你今兒這是怎麼了?畏畏縮縮的,和跟個耗子似的。」
我心想著,現在知道錯了。
但願你以後都是如此吧。別現在裝出人模人樣,結果兩天就現原形了。
我的肩頭突然一重。
回頭一看,是枚。
他那姣好的臉龐在玻璃窗之前。
綠黑色的長方窗框,便如同一個畫框一般,將他畫在上面。
「他怎麼了?」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