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眼,讓她發覺他好像有點變了。
他的臉下部的邊緣有些模糊了。陳氏逆著光,看不太清楚。但她依然能夠看到模糊的黑色液體不斷從他下巴上滴落,一股香氣瀰漫開來,陳氏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醉仙。
陳三郎說:「你有孕,不要亂跑。」
他轉身回去,擦亮了另一隻蠟燭,房間裡亮堂起來,陳氏也看清他的樣子,還是正常的臉,正常的下巴,再看看腳下,乾乾淨淨,沒有液體。一切都是她的幻覺。也許是她太害怕了,但是這種感覺沒有辦法忽視。
這時,她的肚子鼓動了一下,一個不明顯的凸起出現,她的孩子踢了她一腳,來回應父親。
不過,她的肚子有這麼大嗎?
高高鼓起的肉團低頭可見,壓迫著她的腰和其他地方,宛如馬上就有一個小孩破土而出。而作為母親,陳氏沒有體驗逐漸變化的過程,看到這樣龐大到驚人的肚子竟也無法滿懷期待地接受。
像是回應她,腹中胎兒踢踹的頻率越來越高,陳氏承受不住,捂著肚子緩緩蹲坐在地。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其他什麼動作。胎兒的動作漸漸和她的心跳合為一體,這樣的場景讓她似曾相似。
呼喚聲又傳來:玉珠、玉珠……
陳氏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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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冉睜開眼。
她昨晚一直在做亂七八糟的夢,既有無邊血海中浮沉的溫升竹沈天野的面貌,又有被撕扯的鮮血淋漓的殷殷,而師父遙在他鄉,她想救哪一個都無濟於事。
她心中清楚,是骨肉皮的猜測叫她難以安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事情已經淋漓盡致地展開,有人在暗中搜集龍骨、人皮和大量的血肉。無數線索,蛛絲馬跡,毛線團一樣緊緊糾纏在一起,因沾滿了血而變得更加沉重,掙脫不得。一道濕漉漉的繩索緊緊地箍在她的心頭,叫她忍不住去想。卻越想越混亂。
客棧、鼠婆、王掌柜、姚府主人、蟲仙、蘇栩……誰是誤入其中的受害者,誰又是參與的共犯之一,她不知道如何排除。
但搜集骨肉皮的行為讓她感覺,似乎,有人在做一場實驗。
鼠婆吃了太歲,有了神志和人身,卻只能體驗無邊的孤寂和不盡的繁殖。這是個殘次品。
王掌柜剝了自己的皮,畫技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一畫便成一世界,但他卻死了,死後只掌控了姚府。這是個殘次品。
蘇栩依靠蚌殼和神書,扭轉命運,趨吉避凶,卻只混了個七品小官,耗盡一生心血也不過默默無聞。這是個殘次品。
蟲仙誤入血池,朱興在其中不知如何操作,影響了她,讓她從一個普通蟲子變成妖。能夠引人入夢,實現願望,卻沒有長久的壽命也無法逃脫紅廟。這是個殘次品。
朱興食「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得以遊走陰陽,卻必須常常改頭換面,遠離塵世俗緣。這也是個殘次品。
這一個個殘次品,就是實驗一個個畸形的產物。幕後之人放任他們行走於世間,目的難道是為他帶來更多的材料,或者是……可能性?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是什麼樣的人才有如此大的能量,他又籌謀了多久?
不僅如此,崔冉越想越深入,因感應到她的迷狂,她所佩銅錢劍不由得嗡嗡作響,似要將她喚醒。
幕後之人並不在乎這些蹩腳的掩飾和怪異的事件會讓人抓住他的蹤跡。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的勢力大到令人難以想像,或者他目的便是如此?
令崔冉、沈天野、溫升竹,甚至殷殷和師父,主動送上門來。就如小魚聞著誘餌的味道一路追蹤,最後咬鉤。他們也一樣別無選擇。
外面鳥聲啁啾,是殷殷在呼朋引伴。天真的小鳥並不知道危險的到來,崔冉聽著聲音,神思漸漸清明。
或許,她們又做「錯」了一件事。
追查朱興,是不得不做的,但這也將她們的行動速度拖慢,或許在她們離開的時候,幕後之人已經得到了那條「龍骨」。
崔冉沮喪垂首,把自己埋進柔軟的被褥間。陣陣桂花香氣傳來,夾雜著被陽光烘曬的溫暖,她心情越發不好,美好近在咫尺,卻即將被破壞,不,已經被破壞了。
她長嘆一聲,撲倒在床上。師父總叫她闖蕩江湖,多經世面,多助人,由此便可以洗去她身上作為妖的氣息,修飾那種原始的欲望與本能,由此得道成仙。
對此,她一直不懂。為何妖一定要經歷紅塵冗雜才能得道,一定要世間吃盡苦頭,受盡磨難,才能夠洗脫罪孽?
她是蛇妖,她生性就要吃人,就要放任自己,懶散遊走於山林。就像殷殷,從不吃烤雞,日日都要唱歌一樣,就像沈天野,愛黏人一樣。妖性是她們剝離不掉的東西。
如果清淨慈悲是神仙的模樣,那天宮仙人豈不是都是同一個模子?
崔冉並不願意這樣,她想要隨心所欲,瀟灑地生活,做一隻遵循本性的妖。有時候她會對可憐之人施以援手,但絕對不是成為揭穿陰謀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