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一刻,陳嘉弼合上《世界油畫典藏》,起身離開圖書館。
陳嘉弼化身為一隻貓,輕盈地在樓道里緩慢前進,儘可能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轉動,周圍靜得叫人害怕,心臟噗通噗通,在胸腔里亂竄。
打開門,一副睡美人的畫作徐徐展開。
夏日涼風捲起紗簾,隨風搖曳,單薄的銀白色睡衣,如同一隻大口袋,一側被吹得鼓起,好像一面迎風飄蕩的旌旗,向他揮舞。
睡裙裙擺的花邊,在風中翩翩起舞,在冷白□□跌宕。
恰好一陣烈風拂過,紗簾輕輕拍打董只只的臉,而後落在牆邊。
這一幕在陳嘉弼迅速捕捉,在腦海里定格。
這是妖嬈的美!朦朧的美!寫意的美!
走到睡美人面前端倪了會,陳嘉弼已經很久沒這麼認真仔細的看姐姐了。
柳眉細挑,在微卷的睫毛邊,勾勒出美妙的線條,髮絲略有些凌亂,隨意地搭在側臉,從眼角落下,斜斜掛在側臉,幾綹發梢戳在嘴角,煞是美艷動人。
胸口在清風的伴奏下,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陳嘉弼看得出神,腳下不慎觸到地上的八寶粥罐頭,罐頭轉著圈兒晃悠,揚起的菸灰灑在他的拖鞋上。
他彎下腰穩住,緊張得幾乎要窒息,嗓子眼都快蹦出來。
保持半蹲姿勢,一手撐地,另一隻手扶鐵罐頭,陳嘉弼靜靜地待了有半分多鐘。
銀色絲綢在眼前晃來晃去,極其礙眼,他恨不得將它撕得粉碎。
一陣風吹來,秀髮蕩漾在他陰白的臉龐,順帶飄來一股清新的柚子味。
陳嘉弼閉眼,嗅了嗅,感受空氣中姐姐的味道。
他想細細品味,但不能持續太久,必須儘快睜眼,時刻審視面前的美人。
萬一她突然醒來,見到他這副樣子,定會甩他一巴掌。
他不怕被打,打是疼,罵是愛。
小時候姐姐總打弟弟,陳嘉弼心底渴望一同挨罰,也被她打幾下。
他覺得這樣不公平,姐姐對鼎之像是真正的家人,表現好有獎勵,犯錯就挨罰。
可他不一樣,像是撿來的小孩,不論好與壞,姐姐對他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似乎從未對他打開過心扉。
這讓陳嘉弼萌生妒忌,他像是超市促銷的贈品,可有可無。
歷經兩次拋棄,那時的陳嘉弼,對董只只懷有恨意。
是什麼時候從恨意轉為愛意,他說不上來。
可能是雙十一董只只湊單,買了三件同款小熊T恤,首次宣告兩兄弟一視同仁。
也可能是他零花錢從每周二十五塊,漲到兩百,雖不及鼎之,但與同學相比,堪稱大戶人家。
又或許是更早,在工地以嬌小柔弱的身軀,將他護在身後。
時隔太久,陳嘉弼記不清楚。
但有一點,他非常肯定,冒名頂替,給姐姐按摩,接觸到細滑的皮膚,那種難以言表的觸感,叫人著迷,忍不住想要多逗留片刻。
從那之後,姐姐便在他心裡扎了根。
明明是姐弟,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感情,他說不清,道不明。
他每時每刻都在思念姐姐,故意穿同款T恤,見她的生意夥伴。
飯店520活動拍下的情侶照,他偷偷從牆上取下來,藏在皮夾里。
見她喜歡四葉草項鍊,陳嘉弼省吃儉用,打兩份工,花兩年時間,湊到四萬多塊。
他這麼聰明,明明可以有更簡單的方法,快速賺錢。
可姐姐教導過他,什麼路都好走,就是不能走歪路,做人要腳踏實地。
是啊!她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都什麼年代,她還不會用電子表格做帳,天天在小帳本上塗塗改改,計算器敲壞兩個。
買什麼東西,都要在網上貨比三家,為便宜幾毛錢,寧可浪費大把時間。
這間屋子,說實話,破得不能再破,屋頂漏水,總也修不好,可她還是把家裡弄得乾乾淨淨。
對待他和鼎之,姐姐沒有其他要求,沒指望他們出人頭地賺大錢,只要求好好念書,將來能有份安穩工作餬口,不要像她那樣,小小年紀在社會遊蕩。
她這哪是遊蕩,是犧牲自己,為兩個年幼的弟弟討口飯吃。
姐姐把最寶貴的青春,留給他們。
此時的陳嘉弼忽然頓悟,他想明白,明知是姐弟,總也忍不住,想往她身邊靠攏,愛護她、珍視她,不容任何人有機會接近,趁他不備,把姐姐偷走。
是她務實的生存之道,質樸的為人,以及堅毅的性格。
這便是姐姐的魅力所在。
陳嘉弼看中的從來不是她那張清新可人的臉蛋,當然誰都喜歡美麗的事物,陳嘉弼也不例外,只能算是加分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