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有了個首輔爹,薇娘如今說起話來,也變得甚有底氣。」
丁翠薇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幅分明已經動怒,卻還要刻意保持君子風度,不與計較的樣子。
將她襯托得像個胡攪蠻纏的瘋婦。
「我將將當上首輔嫡長女,行事就算猖狂囂張些,合該也是能被理解的。比不得晉王殿下自打出生就是皇親貴族,如此世上一等一的好涵養,自然不會同我個弱女子計較。」
丁翠薇一面吃,一面說。
將糕點咽下後,甚至還故作粗鄙,輕打了個飽嗝。
謝昭珩臉色愈發難看,面色沉得如暴雨前翻湧的烏雲,身周空氣仿若都為凝結成霜。
他並非是來同她鬥嘴皮子的。
也不願做這些無謂之爭。
「也罷。你如今也算如願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既如此,更該好好珍惜福分,愈發要謹言慎行。」
「今後在京中行走,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無需本王教你吧?」
所以他是特意來敲打她的。
丁翠薇微微咧嘴,笑容似是被苦澀浸泡過,眼中儘是自嘲,她薄唇抿成直線,將指尖糕點捏成齏粉。
略帶些微希冀,緊著嗓子道。
「……俞澤,除了這個,你就再無其他想同我說的麼?」
或是因著這個久違的稱呼,謝昭珩瞳孔驟然緊縮,他鬧不清她這又是在唱哪出,只神色莫辨望著她……或也是她方才態度太過冷硬,他薄唇緊抿,最終未發出一言。
空氣驟停。
落針可聞。
丁翠薇嘴角那個苦笑又漾得更大了些,有種期望落空的失落。
……她真是傻,竟又自多了一次。
她總覺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是豬狗牲畜相處久了,也會有幾分記掛。
就算俞澤心裡再怎麼不待見她,可在桃源村時,丁叔待他卻是極好的。
所以她心中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想著他聽聞了丁叔的死訊之後,不說會有多難過,卻也總該過問幾句。
沒曾想,他壓根就沒想起這茬。
想來在他這樣的人眼中,她與丁叔都是一樣的,身如草芥,命若螻蟻,死就死了,無甚要緊。
丁翠薇含痛緩緩將眼閉上,再睜開時,眸底已是一片清明。
「晉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其實你不必特意來同我說這些,你不想讓人知道過往,難道覺得我就願意提及那些昔日被人愚弄的蠢事麼?」
她語氣平淡,字句冷硬得沒有絲毫溫度,「如若可以,我寧願從未同你相識過。」
分明已經如意。
謝昭珩卻莫名覺得不快。
他下頜線驟然繃緊,額角青筋微凸,眸光沉沉望著她,「你若不懂得收斂性情,今後只怕有無盡的明槍暗箭要受……」
「受不受都無需你操心。」
丁翠薇由椅上站起身來,背過身去。
「這世間已無俞澤與丁翠薇,只有晉王謝昭珩與首輔嫡女許之蘅。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奔前程,再無瓜葛。quot
「晉王殿下在此於禮不合,小女便不送了。」
清風拂身,暗影在忽明忽暗的幔帳中一掠而過,丁翠薇知他走了,這才執杯另倒了杯馬奶酒,往喉中猛然灌下。
翌日清晨。
兩個嬤嬤喚她起了床,待她穿戴整齊,簡單洗漱過後,就奉上了豐盛的草原早餐。
許之蘅無甚胃口,只草草吃了兩口,就被迎上了輛裝潢雅致的馬車,她昨日確很疲累,可因為緊張與興奮,實則並未睡好。
「爹爹不同我一道回城麼?」
許之蘅下意識尋找可以親近之人。
「也是因著皇上還在狩場,首輔大人要隨伺在身側,且也還有些政務處理,只打發奴婢們伴姑娘回去。」
許之蘅心中略有些失望,可也很快釋懷。
畢竟她爹之所以能以布衣出身,攀登到如今的高位,且掌控內閣近二十年,那平日在政事上必然很是勤勉。
她身為家眷,合該理解。
車架駛入城中。
穿過巷道。
直到行在寶靈巷的街道上,她遠遠望見那座熟悉的首輔宅邸時,又不禁暗暗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