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在街市上表演的美麗女子,竟是妖物所化。平日沉默寡言的鐵匠學徒,竟會是影子化成的雙頭狼。而街邊不起眼的房子裡,是殺人交易的場所。
人聲鼎沸,街市上,只有貼滿了布告欄的通緝令,默默提醒著眾人潛在陰影里的危險。
通緝令從左到右依次是阿達、救走他的女子,還有一個醜陋的男人——碧波仙人。又書一行大字,用唐語和幾種胡語寫明;「殺人重犯,見者速報官府,賞錢一百兩」。
幾幅畫雖畫得逼真,但舒慈仍覺有異——阿達與女子的眼睛,皆用水墨點成黑色,而那兩雙眼她記得分明是閃著猩紅與碧綠的精光。
正想得出神,遠遠的,范長風的身影到了。
「舒司務!」
舒慈「哎」了一聲,回過神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
范長風說著,往她背後張望一番。
舒慈咳嗽一聲,撇撇嘴道:「什麼叫就我一個人?」
「杜公子今日不來了?」
「他說鴻臚寺今日有公務,來不了了。」
范長風「哦」了一聲,嘟囔道:「……本來以為他要來幫忙的。」
舒慈忍不住揶揄道:「怎麼?范郎將這意思是,大理寺離了杜月恆辦不了案了?」
范長風急得舌頭打結,結結巴巴地辯駁兩句,打了個手勢,二人一邊便往祆祠走,一邊又說起之前所見。
「……我一開始以為,那胡人女子是變戲法的,沒想到和雙頭狼竟是同夥。現在想來,她那也不是什麼戲法,而是妖術!我在邪祠所見幻象多半也是她搞的鬼。」
舒慈附和地應了兩聲,不知不覺間二人已到祆祠門口。
一眼望去,建築是由唐式合院改建,飛檐翹角,斗拱層疊,通鋪碧綠琉璃瓦,陽光下流光溢彩,頗具一番異國風情。
大門打開,還未入內,就聽見噼里啪啦,烈火燃燒的聲音。
熱氣繚繞,庭院正中放著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大火盆,點著熊熊烈火,煙和火的味道直往二人鼻子裡鑽。
祭壇旁邊站著一個胡人男子,正往祭壇裡面扔著木柴,見來者是兩名唐人,警惕地微微皺眉,大聲問道:「你們?誰?來做什麼的?」
二人立刻掏出文牒,表明身份,說明來意。那胡人會說簡單的唐語,只說稍等一下,又轉頭進了大堂內,沒一會,便出來告訴他們,祆主要親自見他們。
舒慈心下一驚,與范長風對視一眼,便跟著那胡人走進堂內。
屋子正中放著一隻較小的火盆,同樣燃燒著烈火,映得滿牆通紅,光明雖是火舌飛竄,但門窗皆是大開,屋內倒也不至於煙霧瀰漫。
堂前正襟危坐著一個老人,白髮辨成雙股長辨垂在胸前。他極瘦,一張臉完全凹陷了下去,但體格卻極寬大,披在身上寬大的白袍被撐起來,像一隻帳篷架在堂前。
「我是這裡的祆主,」老人的聲音乾澀沙啞,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但他的唐語極好,「我的栗特語名字叫法爾恩,這裡的人們又叫我『火翁』。你們來此處所為何事?」
既是查案,范長風不多客氣,直接掏出一張嶄新的通緝令,厲聲問道:「這女子你們可認識?我曾見過她在你們這祆祠門口與她一起表演把戲。」
火翁揮了揮手,叫那男子接過通緝令,湊到眼前細細端詳。紙張再移開,他渾濁的眼中竟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火翁答道:「是,我認識她……我早猜到,你們回來找我……」
舒慈沒想到這麼輕易便問了出來,與范長風交換了個眼色,開口問道:「你認識她?她現在是大唐重犯,你們是什麼關係?她現在在哪?」
火翁答非所問:「她犯了什麼罪?」
舒慈答:「她夥同他人,收人錢財,取他人性命。」
「殺人?」老人聲音顫抖了起來,「……怎麼會……」
范長風見老人反應古怪,似受了極大的震動而口齒不清,出聲道:「老人家,你同她很熟悉?為何如此震驚?」
火翁臉色蒼白,痛苦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長嘆一口氣:「十年前,我這祆祠門前來了一個十歲不到、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在沿街乞討。我們見她可憐,又是栗特人,便給她一些飯菜,叫她不至於餓死。她吃飽飯便走了。第二日又來,卻說不要乞討,反說自己會刀槍不入的戲法,換一口飯吃。這麼一換起來,就演了十年。」老人伸出一隻乾癟的手指點了點通緝令,「她就是你們要找的這個人。」
「她叫什麼名字?」
「我們叫她阿娜——我也算是看著她長大了……沒想到,她竟會犯下殺人的重罪。」
說著,他站起身來,踱步到火盆邊,用胡語簡短地念了幾句經文,末了用唐語道:「……願火與光明之神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