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甫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仍是循循善誘:「月恆,算是看著兩兄弟長大,對你二人才能、品性和脾氣都有了解一二,如今情況緊急,一是天仁寺社壇講經之事不可再有拖延。二是鴻臚寺內,能信任的人不多。現如今雖是你在明,他在暗,如今也只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才只能將此事交予你來。」
杜月恆張了張嘴,知道張仁甫這不是夸自己,而是眼下別無選擇。又一轉念,若是自己如今已被神策軍盯上了,貿然再前往天仁寺,必然是打草驚蛇,更引得注意。但若借了鴻臚寺公務的由頭查案,或許又能順利幾分,便深吸一口氣,與張仁甫深深謝過,算是應下了這一樁事情。
第58章
張仁甫見杜月恆應了,便先將他帶至杜月昇先前當直之所。
鴻臚寺少卿在一寬敞單間內辦公,一張長桌擺放期間,屋內還多一張案幾,安排一譯語佐理其事務。
張仁甫與那譯語低語了一二,就算是交代了職掌。之後與杜月恆點了點頭,便拂袖而去。
杜月恆在這單間中,渾身不自在,與那譯語自我介紹一番,虛虛一笑,便坐到杜月昇的座位上,只見他兄長案几上書籍繁雜,積案盈箱,一時間,不知從何下手。
那譯語倒是個自來熟的,也開口自我介紹道:「小杜大人好,在下蔣達毅,家中排行老四,大家又叫我蔣四,之前是杜大人的茀夜譯語。如今小杜大人接替了杜大人,有什麼用得著的,叫我便是。」
既是杜月昇的譯語,那自然也是鴻臚寺內知曉茀夜和談事務的其中一人,又從未聽兄長提起過,杜月恆如今看誰都像是奸細,只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番,見蔣四年約十六七歲,雖是唐人的打扮,但眉眼之間輪廓分明,一看就是有些胡人血統。
杜月恆擺擺手一笑:「蔣達毅,蔣達意,你可天生就是做這一行的料,難怪年紀輕輕就到鴻臚寺當譯語了。可是學的茀夜語?」
「小杜大人這是折煞我了,」蔣四一樂,「在下的阿爺是茀夜人,阿娘是唐人。我阿爺是跟著茀夜的商隊來了大唐,與我阿娘一見鍾情,之後便一直留在長安。我也是從小在長安長大,因此既會茀夜語,又會說唐話。」
「那你可去過茀夜沒有?」
「當然去過了!小杜大人你可曾去過?那茀夜與長安極為的不同,要先從河西走廊,經吐谷渾,越過沙漠才能到。那裡的山之高,比長安的驪山高到不知道哪裡去,說不定比秦嶺還高!茀夜的人長得也和長安人不一樣,個個曬得黝黑,我有時都分不清誰是誰……」蔣四撓了撓頭,「只是這幾年西域戰亂,回茀夜的路好幾次改道,回去一次多有不便。阿爺這幾年一直念叨著想回家看看。」
蔣四見杜月恆一邊聽他滔滔不絕,一邊手上翻著案几上的文卷,面色愈發沉重,趕忙話鋒一轉道:「小杜大人,雖我未在茀夜長居過,但時常和我阿爺使茀夜語,又經常與茀夜商隊對話,茀夜語熟練。這譯語之事您可放心。」
杜月恆乾笑兩聲,倒不是為了此事,只是一聽蔣四提到西域戰亂,雖是遠在天邊,卻立刻覺得心中仿佛有一幅千斤重擔子沉了一沉。他手上不停,終於從書卷之中找出一張《天觀天仁寺茀夜高僧開壇講經行事儀注》,面上一朱紅圓圈,內寫一「秘」字。他別過身來,展開書卷,又問道:「那你這譯語,平常與杜大人是如何辦理公務?」
「杜大人只有與茀夜使節來往時,才將我帶上,那茀夜使節和高僧也會說幾句唐話,也帶著自己的譯語,譯語倒是不難。偶爾有些文書,也就交由我來處理。」
杜月恆嗯了一聲,書卷上面字跡渾厚工整,頗有顏真卿風韻,正是兄長筆墨。杜月恆情不自禁輕嘆一口氣,又繼續看下去,開壇講經一事定於五月二十舉辦,算起來只剩十餘天。
「那你可與杜大人去過天仁寺?」
蔣四立刻答道:「回小杜大人,這天仁寺事務機密,杜大人未曾帶我去過,只是若其中涉及與茀夜溝通,我才一同前往。」
杜月恆一面翻那書卷,講經儀式前後差不多已安排妥當,原來嘉陽公主當日也要駕臨。其中細節還未敲定的,偶有刪改圈批。再仔細一看,猛地瞧見那茀夜高僧名字上面打個圈,杜月恆不解其意,於是問道:「那茀夜高僧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茀夜最有名的高僧,名叫松丹雲。他是寶相大師的親傳弟子。在茀夜,人人都知道寶相大師的故事,據說他降妖除魔,收服了雪山妖魔……」
杜月恆聽得稀里糊塗,忍不住打斷道:「那為何要請松丹雲來長安?為何不請寶相大師?」
「小杜大人,這就說來話長了,」蔣四答,「寶相大師本是天竺的一位高僧,很久很久以前來到茀夜傳播佛法,據說,當時茀夜戰亂橫行,民不聊生。寶相大師見此狀不忍,便收服了盤踞在雪山上的要麼,茀夜這才重獲安寧。當時的國王為感謝寶相大師,改信佛法,並答應在茀夜國內廣推佛法。可是,當時茀夜人祖祖輩輩不信佛,只供奉雪山天女,因此傳法艱難。寶相大師見此情形,便在茀夜城建寺講經,不斷度化茀夜人,直到二十年前,他派座下弟子松丹雲來到長安天仁寺取經,帶回了《華嚴經》《大品般若經》等,這才叫佛法在茀夜廣行。」
「那寶相大師呢?」
蔣四雙手合十,「未等到松丹雲歸來,大師便已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