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括蒼並未自己進去,反倒走到正紅著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來的岑娘子面前,「阿娘,您可否幫我一道煮茶?」
岑娘子因女兒失了好姻緣而滿臉愁緒,多年磨難也叫她兩鬢早已染上霜色,加上下地幹活曬得面龐肌膚發黃,更顯得神色*悽苦。猛地被兒子一喊,她如大夢初醒,總算從稍稍從困苦的神情中脫離,急急應道:「誒誒,我先去燒水。」
婆子連忙推辭道:「不必不必,怎好勞煩貴郎君,我等已將一應物件送到,也該告辭了。」
王婆婆卻不讓,「你們遠道前來,總該飲杯熱茶,也是待客……」
還不等王婆婆說完,旁邊就聽見嘎吱一聲的動靜,似是樹枝被踩斷了,還有趴在牆邊的黑影。
跟著婆子一起來的還有五大三粗、精通武藝的一眾鏢師,當即怒喝一聲,上前抓人,「誰!」
第3章
「哎呦,哎呦喂,你們輕點,輕點!我可不是賊人,傷了我小心主家怪罪,我與這家可是熟人!」
被按住雙手拘過來的老婦,頭髮花白,腦門都禿了一塊,麵皮似雞皮般鬆弛老皺,可仍是中氣十足,一雙吊梢眼總是骨碌轉悠,精明算計藏也藏不住。
而老婦口口聲聲的熟人王婆婆瞟了她一眼後,就嫌棄地撇嘴,「胡亂攀扯什麼?誰與你是熟人,就沒聽過賊能和苦主熟絡的!」
老婦中氣十足,王婆婆則嗓門更大些,厲聲呵斥對方。被王婆婆牢牢箍住手,扯到身後的陳元娘聽著阿奶熟悉的潑辣嗓音,卻覺得安心極了。這才是她阿奶平日的模樣,方才沉甸甸的氣勢,叫她莫名覺得陌生,怕倒是不怕,畢竟這是她阿奶,就是有些不適應。
而聽見王婆婆聲音的老婦,下意識看向她蒲扇似的大手,跟灰褐色的厚指甲蓋,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花白銀絲,禿了一塊的腦門又開始作痛,直接打了個激靈。
面對鏢師們時的無賴潑皮氣勢頓弱,老婦小聲解釋,語氣里竟還透著一絲委屈,「老姐姐,我這不是關心你們家嘛,這麼多人呢,有個萬一我也好尋人去。再說了,你我鄰里,吃些菘菜乾罷了,哪能叫賊呢。」
她說的很是真誠,好像是在為陳家人擔憂,但若是她那雙使勁偷瞄院裡財物的眼睛能收斂點,別把貪婪兩個字快化成實質,勉強能迷惑一二蠢人。
魏家來退婚的婆子到底是高門大戶的下人,心眼可不少,三兩眼就把人看穿。
婆子沒理會老婦,而是看向王婆婆,腰低了兩寸,熨帖的詢問道:「該如何處置,您發句話。」
陳家退婚爽快,她的差事辦得容易,給人家兩分體面也是應有的。
今日給的財物雖說對魏家而言九牛一毛,算不得什麼,可在鄉野,乃至是縣裡都是足以惹人垂涎的,得了這些,便一躍成富戶,在此地好好經營,富貴兩三代都有可能。
若是陳家想借著這個老婦震懾旁人,她想,她作為已是參知政事的魏相公家的下人,在這偏遠的地界,還是有些份量的。
坊間稱參知政事為副宰相,可不是作假的。
夫人也不會因為她為難一個鄉野老婦而怪罪,甚至傳回汴京,也只會落下仗義救助落難故交的好名聲。
魏家的下人在,王婆婆沒像往日那樣口出穢言,只狠狠剜了老婦一眼,用眼神威懾,接著回應魏家婆子的話,「把她丟回去!」
王婆婆說著,手指向十幾步開外的茅草土牆屋子,那正是老婦的家。
魏家婆子撇了撇下巴,鏢師們便依言拖拽著老婦出去,扔回那破舊的屋舍。
而陳括蒼也帶著岑娘子往屋裡走,繼續進行煮茶的大事業,他還特地踮起腳把窗戶支起來,叫外頭人能瞧見裡頭煮茶的樣子。
算上鏢師跟魏家的下人,林林總總得有二十多人,家中的杯盞不夠,便連碗也拿了出來。這茶喝得不像樣,可畢竟在鄉野偏僻之地,有口熱水喝都是不易。
岑娘子早習慣了農家的簡陋,可隔了數年,再次見到汴京來人,免不得喚起熟悉的有關失禮數的羞愧。
她嘆道:「可惜這些茶葉都不曾炒過,否則即便沒有茶具,做不了點茶,也能做擂茶招待。這實在……過於寒酸,也不知他們該如何輕視我的元娘。」
因著沒有外人,背身對著窗戶的岑娘子淚意掩不住,磨損破舊的袖口很快被洇濕。
她是過過好日子的,正因如此,才捨不得女兒往後真成了農婦,官家娘子與鄉野農婦的區別何止天塹?可憐她的女兒,長到這麼大,沒見過半點世面。那樁婚事,本是唯一的指望。
陳括蒼七八歲的年紀,才有岑娘子的腰高,卻要比她沉穩不少,他已洗淨頭臉與手腳的灰土,看著更為清秀,正冷靜的將洗淨的茶葉放進滾開水的壺子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