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嬴政不在宮中,偏在此時有趙商求見秦太后,其用心何在,趙正勇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思及此,趙正勇果斷回絕了所有求見。
一連五日求見,郭開卻始終未能如願。
而嬴政離宮的這些日子,娮娮反倒覺得輕鬆自在。
這些天她常隨趙正勇前往石室,此處藏書浩瀚,典籍如山。
趙正勇來此是為研讀秦律,他記得歷史上趙高正是因精通律法才得嬴政提拔,如今他既成了趙高,自然要循著這條軌跡走下去。
與趙正勇不同,娮娮來此純粹是為讀書解悶,甘泉宮的日子太過乏味,終日無所事事,倒不如來此翻閱些有趣的書籍。
娮娮這會兒正在看一些遊記雜談,時而掩卷輕笑,時而凝神細讀,比起甘泉宮的浮華,這裡的書卷氣息更令她心安。
「娮娮。」趙正勇把幾卷新找來的竹簡輕輕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看了這麼久的書,眼睛累不累?累了就歇會兒再看,勞逸結合。」
娮娮聞言抬起頭來,她眉眼彎彎,頰邊漾起小小的梨渦:「趙叔叔挑的書都很有意思,我很喜歡,不覺得累。」
趙正勇望著她明亮的眼眸,心頭湧起一陣暖意,「喜歡就好,叔叔再去給你找些有趣的來。」
「謝謝趙叔叔。」娮娮應道。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藏書閣內迴蕩,趙正勇望著她專注讀書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娮娮,在宮裡待著悶不悶,想不想出宮轉轉?」趙正勇忽然問道。
「啊?」娮娮手中的竹簡「啪」地掉在案几上,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出宮?可以嗎?」
趙正勇被她這反應逗笑了:「怎麼不可以?嬴政無聊了能出去打獵,你一個太后怎麼就不能出宮轉轉了?」
娮娮輕咬著唇,趙叔叔所言確實在理,況且她又並非未曾出過宮,只是這次恰好嬴政不在罷了。
「我想去…」她終於小聲說道。
趙正勇滿意地點點頭:「那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出宮,記得換身普通些的衣裳。」
次日清晨,娮娮換上了一襲素色深衣,頭髮簡單地挽起,只插了一支玉簪,趙正勇隨行*在側,身後跟著三個貼身侍女和六名侍衛,一行人往咸陽西市而去。
夯土街道上晨霧未散,市集卻已人聲鼎沸,沿街鋪肆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
趙正勇叮囑侍女侍衛照顧好娮娮,又對馬車裡的娮娮低聲說自己有事要先去處理,讓她逛累了就去城東的宅子休息,那是他進宮前買的。
趙正勇走後,娮娮便漫無目的地逛著,忽聞一陣若有若無的清香,循香望去,發現是一家賣香囊的小店。
步入店內,各式各樣的香囊擺滿了貨架,濃郁芬芳撲面而來。
娮娮指尖正撥弄著一串以蔥草編織的香囊,卻被一縷清冽的氣息牽住心神,轉頭便見檀木托盤上單獨盛著幾枚玄色香包,形制較尋常的更為簡樸,卻用銀線繡著細密的回紋。
「小娘子好眼力。」店主是位婦人,立刻湊近低語,「這是柏舟香,取終南山的側柏葉合著甘松、白芷,用酒浸過三蒸三曬,最適君子佩之,還可提神醒腦。」
娮娮不由捏起一枚輕嗅,初聞是帶著澀意的草木清氣,待體溫烘染後竟透出雪水般的冷冽,恰似那人立於朝堂時料峭的輪廓。
她想起那日嬴政來甘泉宮時,袖間還帶著批閱奏章時沾染的墨香…
娮娮忽然記起《史記》中的記載,說嬴政「天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甚至用「衡石」來稱量每日批閱的竹簡文書,日夜都有定額,不完成便不休息。據說他每日要批閱一百二十斤的竹簡,連各郡縣牲畜染疫、糧倉鬧鼠這樣的瑣事都要親自過問。
想到此處,娮娮不禁暗自感嘆,她曾見過那些堆積如山的竹簡,每一卷都沉甸甸的,光是看著就讓人喘不過氣,而他竟能日復一日地批閱這麼多奏章,這份勤勉實在令人欽佩。
「這香真能提神醒腦?」她故意問得漫不經心。
「何止!」婦人忽然壓低聲音,「裡頭還摻了些許雞舌香,含在舌下能解百毒呢!」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只意味深長地眨眨眼,「買兩枚還贈錦囊。」
娮娮耳尖微熱,這香既能助他批閱奏章時提神,又有解毒之效,正猶豫間,婦人已利落地將香囊與另一枚繡著並蒂蓮的赤色錦囊系在一起:「給心上人總要成雙成對才好。」
銅錢落在漆盤上「噹啷」一響,娮娮這才驚覺自己竟真買了,慌忙解釋:「不、不是給心上人買的,是給我兒子...」
「兒子?」婦人皺起眉頭,眼前這姑娘瞧著不過十來歲,哪來的兒子?
罷了,計較這些作甚,婦人笑了笑:「給兒子也成,誰戴都一樣。」
娮娮接過香囊,那赤色錦囊紅得灼眼,倒像是把她隱秘的心思都曬在了咸陽午後的日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