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管家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
「你故意給黃阿水創造機會,把他送到盛文昌身邊,還以為父子將來能多些相處的機會,誰知道——」
說到這裡,小孫故意停頓。
當看著崔管家微微顫抖的手指,就可以確定,這條線索,他們賭對了。
小孫從這一沓厚厚的資料里,抽出一張相片。
相片中,年輕的女人抱著個小男孩,背景是破舊的漁排。
「黃阿水生於1955年,父親是漁船船員,一次強颱風中,漁船沉沒,傳來噩耗。母親以為他的父親已經遇難,被迫搬離漁排上岸謀生,從此母子倆相依為命。」莫振邦繼續道,「說說吧,盛家到底怎麼對不住你了?」
崔管家扣緊的雙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鬆開的。
莫振邦將老照片遞到他手中。
崔管家布滿老繭的手撫過相片裡早逝的兒子,不由老淚縱橫。
「我找不到他們……」崔福祥哽咽道,「他們搬家變了地址,那個年代又沒有電話……」
警方的調查方向並沒有錯,一切得從四十年前說起。
那一年,漁船成了失蹤船隻,崔福祥受重傷,被途徑貨船救起,送去醫治。等到康復回家,卻再也找不到妻兒。
「一開始,你在碼頭當苦力,四處托人打聽他們母子的下落。」小孫繼續道,「後來還算走運,遇見盛文昌。這位盛先生出手闊綽,但最忌晦氣,要是讓他知道你是個『命硬』的人,絕對會收回這個工作機會。所以你跟著他進盛家時,隱瞞了早年的經歷。」
當然,崔福祥還是沒有停止尋找自己的妻兒。
直到七五年,他終於查到,當年妻子帶著年幼的孩子搬去黃大仙下邨。
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那時,他每月替二太在對面唐樓收租,沒想到妻兒竟然近在咫尺。
然而當他滿心歡喜地期待著一家三口團聚,卻發現,命運卻仍在捉弄自己。
原來,妻子經歷了改嫁、病痛、離異,早已離世,最終只留下兒子黃阿水。
一別二十年,黃阿水已經習慣原來的名字,不願再改回父姓,表面上看,父子倆毫無干係……這才讓崔管家起了將他送進盛家做司機的心思。
「老爺定了死規矩,就算我在他身邊幾十年,也沒情面可講。我不好直接推薦阿水,所以摸清老爺出門的線路,提前讓阿水在那裡等著。本來是想讓這孩子混個臉熟,沒想到老天都在幫我們,暴雨天車子拋錨,阿水又正好在修車鋪學過手藝。」
崔福祥說,黃阿水話少勤快,很快受到盛文昌的器重,有望升任他的專屬司機。但是家裡那個安靜內向的二小姐,在上學路上受到欺負,盛文昌便將他調去做她的司機。
「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但二小姐怎麼配和大小姐相提並論?她最沒用了。」
說到這裡,崔福祥沉默了很久,手指不由攥緊,驚覺自己捏皺了珍貴的相片,立即鬆開手。
「後來我才知道,老天永遠不會幫我。」他神色譏誚,嘴角的冷笑都變得扭曲,「那一天,小千金失蹤了……他們找遍整個盛家,只有阿水不見了,所有人就認定是他幹的。他們帶著人,按照阿水當時上交證件留的屋村地址趕過去,火勢很大。那場火,是意外……滅火後,抬出一具成人焦屍,還撿到小千金的鞋幫和玉墜。」
「他們說,嬰兒和大人不一樣,骨頭——」崔福祥卡了一下,還在回憶。
莫振邦:「骨骼含水量高,燃燒得更徹底。」
「對,屋子小,火勢又那麼大,孩子怕是燒得連渣都不剩。」崔福祥點頭,「就算是有遺骸,也嵌進了融化的鐵架床里……」
從火場中抬出的,就只有黃阿水,可所有人都認定,小千金也死在那場大火里。
這些都是崔福祥後來從別人那些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來的。
在盛文昌、盛佩蓉和程兆謙帶著人趕往屋村時,他被留在家裡,安慰那個從琴房回來後就哭個不停的盛二小姐,那一年,她才十七歲。
崔福祥不願再去回想自己得知兒子葬身火場時的心情。
事實上,他和黃阿水並不算親近,孩子和他沒有什麼話說,就連在私底下喊一聲「爸」,都是硬著頭皮,最後尷尬地摸摸後腦勺。
「我不了解他。」崔福祥閉上眼,「我想,他真的是窮怕了,才會走了歪路。既然老爺沒有把這件事鬧大……人死不能復生,就這麼過去吧。」
崔福祥已經失去兒子,不能再失去這份工作。他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夜深人靜時,總會突然驚醒,回到二十年前的漁排,身邊依偎著溫柔的妻子,他們將頑皮笑鬧的阿水舉過頭頂,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莫振邦用筆輕輕敲擊筆錄本。
難怪祝晴注意到,崔管家在提及盛佩蓉時,總是帶著惋惜,卻不會主動提起盛佩珊。原來那是二十年前的心結,崔福祥時常怨恨盛佩珊,如果不是她太「沒用」,黃阿水就會一直跟在盛文昌身邊,有這個精明的老爺盯著、約束著,他不敢造次。但是,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僱主家安排司機,本來就有很多的變數,根本不可能和他們提前商量。
小千金死後,盛佩蓉怪盛文昌最初沒有報警,錯過了黃金救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