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裊跟在他身後,走進了裡面的臥室。
外面簡陋,裡面也是一樣。一張看起來單薄堅硬的單人床,一張掉漆的書桌,灰暗得沒有一抹亮色。
書架上擺著很多書,大多是金融數學一類的,因為太久沒人動過,書架上蒙了一層塵土,甚至連一盞檯燈都沒有。
了解他過去的人寥寥無幾,他一個人從這裡走出去,滿身傷痕,最後又回到這裡,區別是多了一個她。
顧宴朝彎下腰,憑著記憶從桌子下面某處塵封的角落裡,翻出一樣東西,遞給她。
借著外面的光線,顧裊看清了,他掌心躺著一條玉墜。
東西灰濛濛的,看起來也很陳舊,並不是多昂貴的玉石,成色渾濁,上面刻著的平安兩個字已經被歲月碾磨得看不太清原本的樣子。
她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他母親給他的。
對他來說意義特殊,怎麼能隨隨便便給她?
看見她擰起細眉,顧宴朝想了想,這個的確和他從前給她買的那些珠寶沒法比。
「不想要就扔了,隨你。」
蘇冷玉說,這是他三歲的時候生了場大病,找大師給他求的玉墜子,能保佑他以後都化險為夷。
他也不知道自己命硬究竟跟這個有沒有關係,蘇冷玉拋下他走了之後,他再也沒帶過這玩意。
回來這裡,只為了取這樣東西給她。
如果這東西真的那麼有用,就讓她以後都平安順遂。
蘇冷玉從前總是反覆跟他說,生他的時候有多九死一生。
他會提前把全世界最好的醫生都找來,守在她床邊。只是他不能在場陪著她,她有多恨他,多不想看見他,他都知道。
也許他不該讓她懷孕,他是自私,只想著怎麼留下她,沒想過她會為了這些吃多少苦。
他從前總是覺得自己不會後悔,可時間越長,讓他後悔的事就越來越多。
她對他,已經足夠了。
為他受懷孕的苦,就算知道秦海生的死和他脫不了干係,也沒有打掉孩子,可以為了他和親生母親反目。
是他一直對她不夠好。
他們相識的十年裡,她陪了他六年,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男人低垂下眼睫,唇角忽而揚了揚,眼底積蓄的陰鬱忽而散了幾分。
看見他笑,顧裊微微一怔。
從前他漫不經心逗弄她的時候也會笑,可他此刻的樣子卻和之前都不相同。
他從西褲口袋裡摸出之前她塞在他枕下的東西,低聲說:「這個你自己留著。」
她給他求的平安符,他還給她。她一個人平安就夠了。
這時,大衣口袋裡的手機忽而開始震動,顧宴朝垂眼看見屏幕上跳躍的號碼,轉身走到外面的陽台接起。
橙紅色的夕陽籠罩在男人的輪廓四周,將他漆黑的瞳色映照得冥冥不清。
他聽見周翌在電話那頭問:「還回來嗎?」
沉默許久,沒有人回答,電話被掛斷了。
客廳里,顧裊找到了一條毛巾,用水打濕了,擦去柜子上的灰塵。
忽然,背後熟悉的氣息包裹而來。
她身體一僵,卻沒有掙扎,任由他抱住。
面前灰白的牆壁上倒映出重疊的身影,夕陽墜落,被窗外的金光剪成碎影。
她背對著他,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感受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頸側。
寬厚的掌心攏在她的腹部,突然,像是有什麼輕輕撞了一下他的掌心。
顧裊愣了下,心像是被什麼無聲攥緊,聽見身後,男人有些喑啞的嗓音,藏著不易察覺的驚喜。
「動了?」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胎動,裡面像是有一條遊動的小魚,輕輕搖擺,便激起了一圈漣漪。
第一次,讓她真實感覺到了身體裡有一條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身後男人胸膛里的心跳一下下震著她,仿佛連耳膜也被震得發疼。
一滴眼淚不知為何忽而落了下來,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滾燙的,像是能烙印在他心底。
直至天邊最後一縷餘暉被收走,空氣里飛揚的塵土仿佛也消失不見。
夜幕降臨,整間屋子徹底陷入漆黑和冰冷。
顧裊感覺到,束縛在腰間的力道漸漸鬆開了,身後那陣炙熱的溫度也隨之離開。
心臟的某一處像是被剜去了,空蕩得像是能聽見風聲在裡面席捲。
「把孩子生下來,我放你走。」
第45章
六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