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張一張翻看過陸安畫的那些自己,臉上一陣青紅交錯,卻不是氣惱他肖想自己,而是見他畫功精湛,每一張都畫得比自己好上何止數倍,登時羞憤難當。
她自幼隨著父親學詩作畫,雖女子難以揚名,但她盤點望州那些所謂名士的字畫,只覺他們的水平實在太次,比之自己是遠遠不及,心中便不免頗有幾分文人傲氣。
如今看到家中一個小廝隨手塗鴉的畫作,竟就狠狠壓了自己一頭,那股子傲氣發作起來,當即一個跺腳,就將那小廝壓去了書房,要跟他比試一場,兩人從畫作書法,比到詩詞歌賦,陸安是文昌下凡,楚雁兒自然是樣樣比不過他,當下氣得把筆折了,叫道:「我一日比不過你,就一日不再寫字作畫!」
陸安見她犟得可愛,就笑:「夫人,你不再習字作畫,這功夫只會一日日荒廢下去,哪裡還有長進的道理,你這樣,豈不是此生永遠也比不上我了?」
楚雁兒想他說得有理,就開始日日把他壓在書房,逼他教自己畫畫習字。
一日陸安正陪楚雁兒練著書法,兩人閒談間,楚雁兒就提起要作連環畫冊的念頭,又與陸安講了她腦補的許多關於那燒火丫頭的故事,只是苦於自己不得落款,故而一直遲遲未曾動筆。
陸安聽了連連稱奇,道:「幸而夫人那日不曾與小的比這講故事的功夫,否則小的必輸無疑了。」
「什么小的大的,你老爺現在不在家中,不必搞這些賤稱。」楚雁兒停下筆,轉著眼珠將陸安上下一陣打量,「我曾發過誓,一日畫不過你,就絕不對外提筆作畫,既然你有此等畫功,我又落不得款,這小丫頭山桃的故事,何不就由我來說,你來畫?」
陸安卻推拒道:「我來作畫可以,但這分明是你的故事,卻只來署我的名字,便是你願意,我也是不肯的。這落款,要麼就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要麼就誰的名字也不寫。」
楚雁兒聽他不肯,稍稍一愣,卻也心中溫暖,微一沉吟,拍手笑道:「既然我的名字不能寫,你又不肯獨留你的,那就既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又誰的名字都不寫好了!」
她提筆蘸墨,就在練字的紙上寫下兩個小字:楚,安。
接著又在這兩個字下面,一筆一划地寫下了另一個大字:川。
公子川便就這麼誕生了。
當晚兩人都很興奮,立馬就著手畫起了山桃的故事,沒幾天,就畫完了一整本的《燒火丫頭夜逃伏龍山》。
此後兩人整日便膩在書房裡,一個腦中天馬行空,一個手下筆走龍蛇,「公子川」很快就在望州有了些名氣。
「他」身份成謎,畫風靈巧,楚雁兒視角獨特,畫中故事更是常常劍走偏鋒,偏愛把那些成名小說中連姓名都不曾有過的炮灰角色捧作主角,再讓原本的主角來當炮灰。
即便畫了書中一些出名的角色,也總要出其不意,要麼畫一些旁人從未畫過的視角,要麼將一些本來約定俗成、大快人心的結局大改特改,改得不少人坐在家門口一邊燒書,一邊破口大罵。
便說那許多有名的字畫先生都作過的藩青蓮系列,凡畫到男女偷歡那一節,便必定要格外加意筆墨,恨不得將藩青蓮那酥玉般的乳兒、嫩楊柳樣的腰兒、俏金蓮似的腳丫兒、甚至那香津津的汗兒,都各自畫上滿滿的十頁。
但公子川畫到此節,卻不畫那粉面桃腮、嬌羞無限的美婦人,只畫那東門慶潘安一般的俊俏臉兒、八尺來高堂堂玉立的男兒身兒、還有那勁瘦緊實的一把好腰兒。
而緊接著此頁,畫的就是那眉目猙獰,身不滿五尺,好似五短侏儒一般形貌的武太郎,他沿街挑著炊餅擔子,似乎在微張著嘴,吆喝叫賣,公子川筆力靈妙,讓人一看便覺他喊得聲如蚊吶,唯唯諾諾,嗓子都要比旁邊小販細上一截。等收了攤子回家,又不解風情,呆頭呆腦,只知使喚藩青蓮燒火做飯,上榻陪睡。
那美婦人面若芙蓉、冰肌雪骨,前一頁還在被家纏萬貫、風流俊雅的俏公子使盡手段,討著她的歡心,帶她共赴歡愉,後一頁便是那面目猥瑣的窮矮醜男,對著她盡情使喚。
這若只是文字尚還好些,但此時這畫面就被公子川這麼活靈活現地展現了出來,對眼睛和腦子的衝擊力都未免過大。
而更出人意表的,便是公子川給那偷情美婦安排的完滿結局了。
於是有人愛看,有人愛罵,「公子川」的名頭憑著這番爭議一夜打響,賣畫生意蒸蒸日上。
璃音聽到此處,又拿起手邊那本《燒火丫頭夜逃伏龍山》翻了翻,翻到末尾山桃隱居的那處山間小寨,與藩青蓮一樣,她打虎上山,上的便是這伏龍山,最後住下的也就是此處宅院。
她又在書架上隨手翻過幾本,主角各不相同,結尾卻無一例外,都隱居來了此處小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