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扔握著衣衣的手,將衣衣的手臂夾在脅間,帶著她向右側的一扇門走去,笑問:「汝楨沒有向你介紹我麼?」
「沒有,他只說讓我來吃午飯。」衣衣沉吟了一會兒,側臉向她笑道:「您十分面善親切,只如見到家人一般。莫先生帶我見過不少官太太,並沒有您這樣的。」
那女人聽了,將衣衣的手臂更往前夾了夾,幾乎放到了心口。
入門繞過一扇屏風,房裡擺著一張方桌,幾盤精緻菜色圍繞汩汩煮著的一隻鍋子。她讓了衣衣上坐,衣衣不肯,被她按了下去,她才挨著衣衣並肩坐了。
衣衣見屏風上寫著元曲普天樂,落著傅山的款——洛陽花,梁園月,好花須買,皓月須賒。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是離別。花謝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
默默念過了一遍,不禁又去觀這字體直朴,與詞句相得益彰,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尚在餐桌邊,晾著那婦人許久。
「抱歉。」衣衣向她欠身致意。
她一直等待著衣衣,不忍心打斷,欣慰點頭道:「你喜歡它我很高興,我也極愛這屏風——是我丈夫當年送我的,他已故去很久了。」
「啊?」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汝楨母親的好友。」她向衣衣碗中夾了一塊蜜釀的山藥,放下筷子,仰頭笑嘆道:「噯,我在外面工作好多年了,昨天才回上海。人年紀大了還是想要找小輩來陪陪。」
「那莫先生會來嗎?」
「這孩子和我不親近,差遣了你來,他便不來了。」
衣衣心內奇怪,明明他待任何人都極親切的,面上只得安慰道:「近段時間莫先生工作極忙,一定是被什麼絆住了,再說我作女孩子的陪著阿姨卻不更好?」
「當然更好,夢裡都想要個女孩子呢。」她舒心一笑,頓了頓又掩飾不住地奇異道:「他是你丈夫,你卻為何總連著姓叫他『莫先生』?恕我多嘴,這很少見。」
「認識他時便這麼稱呼,習慣了。」衣衣將鬢邊碎髮夾在耳後,遲疑了會兒:「還有心裡的原因……」
「什麼原因?」
「雖然他大不了我幾歲,心裡總覺得他大我一二十呢。」
「我和你正相反。」那婦人被衣衣逗笑,嘴角試圖收回,卻只是徒然,笑得衣衣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去拿筷子撥弄碗裡的山藥。
「衣衣,快吃罷,也不虛讓你了。」她這般說著還是給衣衣夾了菜:「菜色不豐,卻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喜歡哪個便多吃哪個,不要同阿姨講客氣。」
衣衣點點頭,向桌上看去,只見全是些溫補益氣的食材,便知是為自己特意準備的,想這位阿姨和莫先生母親的關係,定然同自己和雲姐差不多。
「阿姨請。」衣衣向鍋子裡夾了一塊極軟爛的骨脫羊肉放到那婦人碗裡。
她望著衣衣笑,不再說話了。
默然中,衣衣見她用餐的樣子和莫先生極像,小口小口慢條斯理,細細咀嚼,神仙消受供奉一般。
一下敲門聲後,有小丫頭新端了一盤菜放到桌上便出去了。
「衣衣,這是才蒸好的糟鰣魚,來,嘗嘗。」她詳見衣衣咀嚼片刻後的神情驚訝,緊張擔心道:「不好吃麼?」
「不是!」衣衣放下筷子,笑道:「宋時人言,人生有五恨,第一恨鰣魚多骨,第二恨金橘大酸,第三恨蓴菜性冷,第四恨海棠無香,第五恨曾子不作詩。」說到這裡她笑著挑眉:「阿姨這鰣魚糟得骨如酥,一抿就化,好吃得很,該是刺越多越好,這第一恨該改成『恨鰣魚骨不夠多』。」
笑得那婦人直把衣衣摟到懷裡道:「好個會說話的嬌兒。」又忽覺失態一般,推衣衣坐好且撫了撫她的領口,溫情看著衣衣。
「會說話麼?」衣衣吐了吐舌頭道:「我平日裡隨莫先生出去應酬,那些人都說我是『沒嘴的葫蘆』,或許只在阿姨這裡放肆了些。」
「那些人知道什麼呢?若我先生如今還在,也要十分喜歡你的。」
衣衣聽罷,又看向那屏風,好像那位去世已久的老先生此刻也在這裡看著她,同她一起午餐。
漱過口,淨了手,那婦人又攬著衣衣的肩去了外間飲茶。簾籠放下,桌椅抹得鮮明,那婦人端起茶杯,用帕子將茶杯沿的水珠拭去,再才遞給衣衣。衣衣道謝,雙手恭敬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