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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風雪聲、炭火的爆裂聲、他的呼吸聲,催得衣衣迷濛著要睡了,卻仍模糊地問道:「誒,你身上的玉呢?」

他笑道:「說好一個問題就睡的,這個問題明天再回答。」

第二日,雀喜主動提起去小閣樓將衣衣的行李搬回來,問衣衣有什麼不可錯漏的。衣衣只說了箱子裡的硯台。雀喜問「還有麼?」,衣衣歪在床頭沉吟了一會兒:「枕頭下有張報紙。」

適才醒來時,見莫先生已換了正裝,說有幾個同事來訪,去樓下見見。

衣衣拉住他的手道:「為什麼我坦誠了自己的心意,莫先生也沒有和平日不同?」

他聽罷笑著露出了酒窩。衣衣如南方孩子見了雪,又或者見了彩虹這樣好看卻難得的自然現象,驚異驚喜地傻傻貪看。

莫先生俯身下來,魔術般從袖子裡拿出一把長命鎖掛在她的脖子上。

衣衣笑著:「這是小孩子才戴的。」

他亦笑著從襯衣領口拿出了個一樣的,亮給衣衣看,又放了回去。

此時衣衣正細看胸前的鎖,滿足地想這定然是莫先生不再戴玉的緣由,門卻開了條縫。不是雪優雅地踱步走來,又倏忽間跳上了床,枕著衣衣的手臂歪躺下,掃晃尾巴。

「我們是患難之交哦。」衣衣伸手撓了撓不是雪的下巴,它眯著眼睛舒服地「呼嚕」響。

窗外的晴日晴到無可置疑,衣衣想起那句「道是無晴卻有晴」的詩,曾經喜愛,此刻卻半點也不認同——晴要和貓的粘人一樣,晴得痛痛快快、轟轟烈烈、大大方方。這樣想來,以前的日子竟是浪擲了,白扔了。

雀喜回來後,說了一遍她如何敷衍孫太太,事事都辦妥帖了,最終笑眯眯將報紙遞給衣衣:「等太太病好了,若是得空,教我認認字罷,也想曉得天天報紙上在說什麼。」

「好呀,我很樂意教你。」

衣衣待雀喜關門出去,才敢抖開了報紙細看。與她擔憂的相反——報紙上寫莫先生「一品當朝祿萬鍾」,如何春風得意、備受重用,又寫下轉第七版,衣衣嘩啦啦急翻過去,是一張照片。莫先生端坐於庭前石凳上,一位美人立在他的身邊,照片雖不甚清晰,衣衣卻認出那美人脖子上掛著他的玉。

她不願猜測多想,起身披了外袍,攜了報紙,軟歪歪出了房間,去找莫先生問個明白。

遠處隱隱的熱鬧,更襯得走廊的寂靜。衣衣循著熱鬧聲,直走到樓下大客廳。那裡竟是熙熙攘攘的,眼尖的客人們遠見了衣衣,都道「恭喜」。衣衣站在高處,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微笑頷首。

她的出現讓人群顯出些微的安靜。莫先生抬眼望去,將手裡的香檳放到侍者的托盤上,向她跑來,知道她是有話說,便攬著她進了走廊上存茶的小房間。

門將喧嚷隔絕於外,門內只有衣衣略有急促而分明的呼吸聲。

「衣衣,怎麼了?」莫先生拿過她手裡的報紙看了看:「這是許多天前的,還以為你早看過。」

「莫先生正是得意之時,對不對?」她劈手將報紙「唰」地奪過,仰望著他,眼睛裡既是委屈又是倔強:「你不許再有半點騙我!」

他開口時,衣衣卻把話搶了過去:「今日人來莫公館道喜,你根本沒有『出事』『受審』,只是教雀喜那麼說,騙我回來……」

他嘆息懇切道:「衣衣,我不想騙你的,是實在沒有辦法。」

她側過臉不肯看他:「我出了莫公館後,你一直監視著我……」

「沒有,衣衣。」莫先生雙手扶在她的雙肩,細緻坦誠道:「是知道你沒去找你姐姐,我擔心你才……誰知你病得那樣重,若是我直接周濟,你又斷然不肯受。前天本想告訴你姐姐,讓她去探望你,她卻已和謝秋詞去了北平……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是實在沒有辦法,總不能看你那樣病在外面,病死了,是不是?」

「那我該多謝莫先生照顧我的自尊了,或許更該驕傲自得——你這樣的人物肯千方百計地謀我……」衣衣吸了兩下鼻子:「可是,怎麼連雀喜也騙我,那段尋我的歷程,你幫她編的也太真了。」

「她也是為了你好,為了咱們好,並不是全然騙人的。」莫先生的雙手順著她的肩膊向下,攜起她冰涼的雙手,熨帖溫暖著:「衣衣,我很敬愛你,也深知道是這世道艱難,時局動盪,不是你沒有能力活下去。先彆氣了,養好了身子再和我算帳,好不好?」

「那根紅綢,也是『沒有辦法』的一部分麼?莫先生竟這樣會做戲……」衣衣五味雜陳,「難怪一品當朝,祿萬鍾。」

第18回 慕君之心從無處有醫卿之藥向苦中甜(上)

衣衣坐在客廳大沙發上,撫著不是雪,目光越得遠遠,去看莫先生在雪白的長條酒桌旁和幾個外國男人談事情,旁邊立著的兩個翻譯成了擺設,沉默著,是一對乾淨的石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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