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小王爺雪夜訪秋詞汪墾珠晴日別衣衣(上)
「我們還是想和謝老闆,大藝術家,交朋友的。」龜田微微鞠躬。後面有兩個人各提了箱子,走上前來,蹲在雲瀟湘身邊,查看傷勢。
謝秋詞幾步搶了過去,用手臂將那兩人攔到一邊。
「請放心。」龜田笑著跟過來:「這兩位是我私人的醫生,尊夫人會沒事的。」
謝秋詞慢慢撤回了臂膀,見那二人拿出瓶罐,又伸了過去,一件一件先在自己手背上試了,才肯讓她用。
雲瀟湘從昏迷中驚醒,咬唇忍痛。他跪坐在地,讓她倚靠,一面柔聲安哄:「快好啦,馬上好——醫生,再輕些行麼…」
她眯著眼睛看他的下顎,白淨淨的鵝脂瓊鼻。生得膀大腰圓粗狂黑壯,便是真男人麼?未見得。那些為了宏圖霸業迂腐道德,把女人殺了坑了埋了扔了送了的,還要在書策上禍水論一番的,更算不得是男人。真正的男人,合該天然有半個女兒身,她的秋詞…
他的懷抱是麻醉劑,他的手是觀音的楊柳枝,觸到哪裡,哪裡便苦難盡消。他的聲音也是呀,這年頭,人人有一萬件擔憂的事,人人在看他演出時,會把這一萬件事忘掉,掉進一個夢裡……
夢裡有人喧擾個不住,閃電似的光像是該剪燈芯的燭火,一跳跳的,燭火下他在銀盆里用井水水絞了棉布……
醒來時他就坐在花梨木的床邊,帳紗如霧,雲瀟湘眨了眨眼睛,眯起來伸手去觸碰他,卻見蔥指為繃帶繞纏成拳。
謝秋詞立即坐了過來,半扶半抱的將她攏在懷裡,掖好錦被,溫聲認真道:「你來過一次的,還記得麼?」
她低頭看自己兩隻白拳頭,又看了看他。
「給你包紮好後,龜田忽然肯放了我們,又拉著我們搬去他那裡的套間休養,我不願意,就帶你回來了。」謝秋詞又用唇貼了貼她的額角,微笑道:「不燒了……你一路上在我懷裡睡得真沉,進門時圍著那麼多記者,我生怕他們吵著你。」
「謝老闆不送我回秦楚閣?」
「秦楚閣的人來過一起,被我打發走了。」他拎拎她的耳垂:「我擔心他們照顧不好你,也不再信你的冷言冷語。」
雲瀟湘咬唇,又任由下唇一點點從齒間滑脫。
謝秋詞見此神色,握住她的手腕:「安心養傷罷。」
「你身上什麼香味,這般好聞。」她側臉嗅了嗅,在他懷裡閉上眼睛。
「梅花蒸疊的膏子,才為你篦過頭髮。」謝秋詞沉吟了會兒:「還有是才換了乾淨衣裳,或許是皂粉之類。」
「那你給師兄篦過頭髮嗎?」
「什麼師兄?」
「演李隆基的呀。」她別具意味地笑。
他拿起柜上的象牙小梳輕輕敲她腦門,她笑著躲。
正鬧著,外頭小徒弟通報:「聖約翰醫院的洋郎中來了。」
「快請進來。」
他安慰她道:「再請醫生來看看,放心些。」
金髮碧眼的洋郎中並不客氣,扒了眼皮,聽了心肺,查了體溫,看了喉嚨,執意要看傷口,謝秋詞卻攔下:「才換好藥,不看了。」
那洋人只好握了握他的手,用中文說道:「沒有問題,體徵平穩,告辭。」
謝秋詞送他出去,折返時,又帶了位白鬍子穿長衫的老中醫來。那老人家見雲瀟湘穿著睡袍且未拉床簾,大呼著「非禮」要跑,謝秋詞拉也拉不住,只得任他去了。
二人相對而笑,謝秋詞搭訕著走過來:「你身上的衣裳是我的,等你好些了,或買或做,再置辦罷。」
她垂首不答,見細麻質地的寬袍廣袖,磨在她細膩的肌膚上,留下如撓完痒痒般的清爽感,她完全放鬆了下來,沉沉躺著,如嬰孩躺在搖籃里。
「秋詞,你幹嘛對我這麼好?」她正想慢慢提及他未過門的妻子。
謝秋詞卻先答了:「我欠你的。」
「啊?」
「牡丹亭里有句『情根一點是無生債』,情根種下我就欠了你的,生生世世還不完,還不清的。」他穿著月白長袍,衣襟處有彈墨雲紋,落地紙燈襯著他的眉目清澈,神色疼惜看向她的手:「你也欠我的……對麼?」
門外又有徒弟來報:「師父,小王爺派人來了,此刻在前廳,急著要見您呢。」
謝秋詞卻走到她近前,溫聲問:「餓不餓?回來時我餵過你一些米湯,還想吃麼?」
她搖搖頭,玩笑道:「你快去罷,別讓喜鵲等急了。」
他亦笑著,伸出食指朝她前後晃了晃。
撲簌簌的雪影中,謝秋詞走進廳堂內,卻見到了愛新覺羅毓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