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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衣衣數到第七個,電話還未掛,便不耐煩數了。

莫先生欲放下聽筒時,已不見衣衣在床尾,茫然四顧一番,低頭才猛然見她就坐於電話旁的踏腳上仰面痴痴看他。

「衣衣,我要去南京了。」他放好聽筒,半跪半蹲下來,仰望著她的眼睛,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情人,沒有體貼到你的自尊,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衣衣,我都是真誠的。」

他並沒有等待她的回答,起身去了衣帽間。

不多時,他探出半個身子來:「那件藍色的襯衣,我開會常穿的,你見過嗎?」

「拿去洗了。」衣衣說著,雙手手背交替貼了貼臉。

「洗了?上次洗好,我還沒穿。」

衣衣本羞窘得不肯講,又怕莫先生去洗衣房看,只得紅著臉迫著自己說了:「前夜我穿著睡,弄髒了,現放枕頭底下呢。」

他輕輕「啊」了一聲,呆了片刻,如古時讀書人突然得知蟾宮折桂,笑意是從被震平的水面慢慢浮出來的,接近酒窩的時候,他忍住不笑了,又進了衣帽間。

衣衣慢慢走到衣帽間門口,見他正扣著襯衣。

「莫先生,你瘦了。」

他望了衣衣一眼,另起話題:「等我從南京回來再走,行麼?」

她搖搖頭:「我一刻也不想困在這棟房子裡,琢磨著我是妻還是妾,掰著手指數你什麼時候回來。一年前不覺得有什麼,漸漸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是人過的,我想自食其力。」

他斂目沉肩,靜默了片刻,伸手去柜子里拿外套。

「莫先生,你的愛意和『太太』的名分,像是一個…像…」衣衣的比方久久比不出來,只得垂首作罷,退了出去。

莫先生穿戴齊整,扣著西服袖口走了出來,見衣衣立在門邊,他微笑道:「你去了外頭,多談幾次戀愛也無妨,比比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衣衣怔了一下,羞憤著偏過頭。

他繼而認真道:「外頭冷,不比家裡,走的時候多拿幾件厚衣服,凍病了不是好玩的,沒人照顧你。」

衣衣看了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他正欲出門,手已扶在把手上了,卻轉過半個身子道:「下次見面,不知道時候了。你有什麼要問我的麼?」

「雲姐她真的安全麼?救她的人會不會盡心?」

莫先生啞然失笑,卻還是認真的回答:「絕對安全,你放心。」

「還有麼?」

衣衣揪了揪手指:「沒了。」

「還以為你會問那個日本女人呢。」莫先生打趣地說。

「問她幹什麼…」

莫先生忽然走了過來,含笑輕聲說:「當年釋迦牟尼還是王子時,有天看淡富貴,厭倦浮華,夜半離開妻子。你這一去,怕也是要修成個正果的,衣衣,定要記得回來,度脫我。」說罷他吻了又吻衣衣的臉頰和鬢角,是初辟鴻蒙時引動她的吻,吻得衣衣想那尚未成佛的王子怎麼狠心。

衣衣站在窗前,見莫先生快步進了前院,臨上車前駐足向她揮了會兒手。汽車像是一個小黑匣子,把她的愛人從她的世界裡抓走,關了起來,遠離,消失。

她知道剛才那個比方怎麼打了——莫先生的愛和「太太」的名分,就像中學時合唱團的中央位置,占不到的時候總想著「這位置若給了別人,我就退出不唱了」,待確鑿得到這個位置時,又開始怯場,自疑挑不起大梁,還是選擇先退出,再練練,練練再來。

衣衣望向窗口的松樹,忽而欣慰的微笑——它永遠都這麼青青的,日本人被打跑的那天,和莫先生重逢那天,也會這麼青青的。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謝秋詞懷抱著一罐牛乳,在通往看押室的走廊上,忽而想起那天離開秦楚閣時聽見的古琴曲。

或許不合時宜,謝秋詞仍不由自主地喜悅——她在房裡等著他,這是他每每歸家時的幻想。

雲瀟湘仰躺著,見他進來,強撐著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被帶走而無傷,便安穩地閉上了眼睛繼續睡了。

「給。」謝秋詞將鐵皮罐放在雲瀟湘身邊,「那個龜田是請我去吃飯的,我不肯,他便放我回來了。給你的牛乳我拿了,反正你也不守什麼忠貞義節,餓了就吃罷。」

雲瀟湘半晌無語,最終「嗯」了一聲。

他坐到另一邊,看她閉著眼睛,鬢角耳邊的烏髮被汗透了,囚窗高而微,她的臉仍慘白的發光,像洋紙。

「快起來!喝了。」他略大聲,像在和耳背的人說話。

「不餓。」她無力的略抬眉,聲音輕卻堅決:「讓我睡會兒罷。」

他見她病態,不由得擔心道:「先喝兩口,再睡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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