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最終來到兩片石青的簾幕前,把腦袋塞了進去,留身子在外面。
謝秋詞正在描畫,從鏡子裡見身後小徒兒圓圓的腦袋在兩片簾幕間像一顆扣子,笑著轉身向他招手:「過來吧。」
男孩立即衝過去,踮腳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謝秋詞的神色如煙花在夜空瞬間粲然,忽又零落了:「你沒有見過她,怎知她來了?」
「好幾位看官都說『那不是雲瀟湘麼』,我擠到前面去,看到一個神仙樣的美人,比王爺送的那幅觀音像還好看!」
謝秋詞不願在小徒弟面前表露什麼,只點點頭:「你快出去罷。」
「師父,她是我師娘麼?」小徒弟用平日裡撒嬌少練一會兒功的語氣問。
「又忘規矩了,第一是什麼?」
「是不許亂講話,可我沒有亂講呀。」小徒兒擠眉弄眼後,兔子似地逃了。
謝秋詞在梔子香氣浮動的暮色里,對著花梨木的穿衣鏡,戴上了林沖的冠帶。他飾演了無數角色,每每扮相一全,好像神仙說了聲「變」,戲中人就活脫脫地現前了,今天卻沒有。
外頭隱隱的熱鬧聲讓他這裡更靜,他端詳鏡中人後搖了搖頭,這神色哪是夜奔的林沖,分明是忽蒙大赦可以回家的林沖。也不知這扮相,和她讀小說時想像的,遠不遠。
要上場時,只見劇院王經理忙忙地走了過來:「謝老闆,您去戲台的路,還是被戲迷們堵得水泄不通,別過去了。」
他對此早已為常,隨著王經理一行人另從花園曲徑走了。
太湖石畔,芍藥欄前,他遠遠見到雲瀟湘親密地挽著一個東洋男人——只有東洋男人才會留那樣的鬍鬚。
王經理是個不戴眼鏡的近視,看不清那邊二人是誰,只賠小心道:「謝老闆,不知是誰將閒雜人放進園子裡來了。」
王經理的秘書笑道:「那是咱們太平戲院的設計師野村先生,他說前面太吵,要來後頭散散,想來他也不會吵擾謝老闆,就放他進來了。」
謝秋詞沉沉不語,加快了步伐。王經理一行人只當他是生氣了,嘴裡不住地說「下次不敢了」,又罵秘書不會辦事云云。
「無妨。」他現在沒心思講場面話,只簡短的制止。
目明之人自然耳聰,謝秋詞隔著山石,聽見那日本人中文不錯——
「上次在宴席間見過你一面,再也忘不掉了。見你,很貴,也很值得。」
雲瀟湘笑道:「還沒見過比野村先生更會討女人喜歡的男人。要不別去聽戲了,今夜是七夕,咱們單獨喝喝茶更值得。」
「你肯見我,就是值得。」野村先生的語氣里有些得意:「聽說過謝秋詞吧?他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七夕之時,美人在側,佳曲在耳,鄙人造化不小。」
謝秋詞被王經理一行帶到了戲台側邊門,見台上熱場的小戲才剛開始,又轉身退回了園子裡,看花看柳平復心情。
身著月白色旗袍的美人獨自分花拂柳而來,與他擦肩而過。
「雲姑娘。」他回頭叫住了她。
她在離他數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戲樓里的熱鬧聲、鑼鼓聲、叫好聲隱隱約約傳過來,耳畔也聽得見園子裡夏夜的蟲鳴。
「哦?是謝老闆。」她微笑著見了禮:「您這林沖的扮相真不錯呀。」
他有好多話想說,出口的卻是:「你的客人呢?」
「謝老闆看到啦?我去了趟盥洗室,客人已去裡面就坐了。」
「日本侵占了東三省,你怎麼能……」
她卻笑道:「謝老闆這樣有民族大義的人都可以賣票給日本人,我怎麼不能接待?」
他噎住了一會兒方道:「我…我又不知道票會落到日本人手裡。」
她柔聲道:「我去陪客人了,謝老闆自便。」
「我給你錢,多少都可以。」他心裡是妥協和哀求,話到嘴邊又成了命令:「別進去找那個人。」
「為什麼?」
「好麼?」他的語氣里多了些可憐。可惜現在沒有鏡子,若能照一照,當真是有冤無處訴、有武無處用的林沖了。
「不行,這可壞了規矩。」她故意擺出一副招攬生意的笑容,「謝老闆,您要我陪可以。嗯…這個月估計排滿了,得下個月罷。」=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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