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尚坐在桑樹下，雙手顫抖著，喉嚨口不受控制地發出陣陣嗚咽。
他思緒很亂，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沒有梁有依那身本事，無法一路追隨商隊，將徐蘭從爐鼎里救回來。
他也痛恨自己的懦弱，若當年他沒有因為篡改卷宗保身辭官，眼下興許已成了瀘州縣令，成了蘇牧無論如何都不敢得罪的人。
李墨在他耳旁輕聲念叨著，字眼模糊在混沌之中，飄不進腦子，再度抬起頭，他卻瞧見陳星坐在對面的石凳上，手裡擺弄著草根，兩顆棗核一般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若蘇牧當真計劃以童孺血肉入膳，過程極可能在暗處進行。」
桑煙居內，梁有依將曲臻繪製的地圖挪至面前：「如此一來，百姓到得太早或太晚，都可能功虧一簣。」
「沒錯。」陳祈明道：「如若這才是他們的意圖，那些孩子入殿後便會從鼎內被轉移至他處，百姓若到得太早，尋不見人便會落得不敬之罪，到得太晚，興許連屍首都尋不見一具。」
與此同時，梁有依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若要生屠，那些孩子被轉移至膳房前多半會被迷暈，屆時就算曲臻能找到他們，也沒法將他們帶走。」
此話一出，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縱使軒轅殿內防務廢弛，百姓們也不可能一路暢通無阻地從後門抵達太虛丹境，因此，計劃的關鍵便是曲臻能提前找到那些孩子，與百姓匯合於太虛閣外，如此一來，若殿內侍衛與百姓起了衝突，地形開闊，無攻守之別，湮滅司黑袍也更便於應戰。
這當中唯一的變數，便是那些孩子很可能因為服用了迷藥而失去行動能力。
「若曲小姐沒能尋見那些孩子，或是沒法帶他們前來，入殿後，就只能靠你我帶領眾人硬衝過去了。」
「就算是硬沖，勝算也不大。」
梁有依道：「崔蘭星在信上寫明的居處就在後門附近，若入殿後見不到孩子，百姓極有可能退卻，若藏匿童孺之處與後門相距太遠，蘇牧也有充足的時間將那些孩子轉移至別處，或是當下滅口送入膳房，一旦尋不到罪證，闖殿之人都難逃一死，想必這也是聖上最想看到的結果。」
兩人一籌莫展之際，桑煙居的大門被推開，徐懷尚氣喘吁吁沖將進來，揚聲道：「我有一計，既能拖延時間，又能保證那些孩子不被迷暈！」
陳祈明聞聲轉過頭，瞧見徐懷尚身後之人的那刻，眼裡登時暴起凶光。
「你什麼意思？！」他厲聲質問道。
「陳兄弟，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徐懷尚哀求道：「臻兒先前說過，瀘州育嬰堂那日，孩子們上車前都不哭不鬧，但蘭兒是個勇敢的孩子！若她知道前方是死路，定會想盡辦法逃離、求助，就算不是為了自己，她也定會奮力救下其他孩子！送他們上車前，育嬰堂的人定是編造了各種誆騙之語，才叫童孺甘願在鼎內待上月余，梁掌門一路護送賓客，要想將陳星送入鼎內定是不難，只要陳星入鼎，入殿後那些人就沒法輕易騙那些孩子喝下迷藥！只要......」
「你住口！」
陳祈明怒吼著打斷他：「星兒不過稚子，不是餌料！你明知那殿中是何等豺狼之窟，入者骨肉難存，卻仍要推她赴死？！徐懷尚，你心肝何在？！」
「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徐懷尚大手一揮，聲淚俱下道：「只要能救回蘭兒，我徐叢就算是肝膽俱裂、骨碎魂消，千刀萬剮，九死不悔！」
「犬儒！鼠輩！」
陳祈明瞪眼痛罵道：「徐蘭的命是命，星兒的命就不是命了？曲小姐一介弱質尚敢以身作餌，你呢？！終日蜷在書鋪里替官老爺們舔筆奉茶，莫非早存了鑽營之心，只等踩著我們的屍骨，去換你那身腥臭的官袍？！」
陳
祈明說著挽袖上前，要去扯徐懷尚的領口，李墨見狀只得以肉身擋在二人之間，聲色沉痛道：「陳先生，你這話就嚴重了！二弟在書鋪里與官老爺們謀劃的可是請朝調兵的大事，若無朝中官兵督監，入殿的稚子與百姓又當如何死裡逃生？」
「說得好聽！」陳祈明冷哼一聲，「還請奏調兵，那些穿官袍的分明都是一路貨色！」
梁有依坐在桌前，冷眼瞧著門前三人唾液橫飛，說出來的話卻越來越偏離正題，只覺吵嚷得很，目光流轉時，他注意到了縮在徐懷尚身後、閒得玩起了手指的陳星。
在一眾人高馬大卻行若怒獸的男子中間，那嬌小的女童卻有種雲淡風輕的自如。
梁有依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你呢？陳星，你怎麼想？」
陳祈明立馬怒目看過來：「姓梁的，你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陳星卻上前一步，將腰板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