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西側林梢,曲臻能隱隱瞧見那座重檐疊宇的八角閣,閣頂的琉璃瓦在月華的映照下呈現出碧色輝光,轉頭向前,也能瞧見前方升起的裊裊炊煙。
那裡,應該便是膳房了。
只是,從進入後殿起,曲臻就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膳房這一塞滿了伙夫、廚娘等下人的居室,為何會設在機密重重、連一眾賓客都禁止入內的後殿?
還有,戚荷曾說入夜後,女眷們在九霄殿內敬香祈福時能聞到鼎食之香,可方才,一眾男子確是在她們眼皮底下往藏經樓的方向去了,那此時生火行將烹製的美食,又是要獻給誰享用呢?
——「這麼晚了,你一個府衛,行色匆匆地是要去哪兒啊?」
陰沉的男聲驚得曲臻渾身一震,她頓住腳步循聲望去,但見一名男子的輪廓從夜霧中漸浮而出,那人穿了身玄色錦袍,袍上蟒紋隨步履忽隱忽現,恍若活物纏身,腰間懸著一枚血玉,肩上披著墨狐大氅,毛峰泛藍,如裹夜霧。
披上這身鎖子甲後,曲臻便做好了偶遇旁人的準備。
她當下穩住心神,花了片刻召喚梁有依附體,而後躬身對來人行過一禮,再度抬頭時,終於借著月光看清了男子的面孔。
此人面如刀斫,顴骨高聳,看上去已年近不惑,一雙深陷的狹目正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注視片刻,曲臻發覺此人有些眼熟。
前夜,他既在飛雲閣稱蘇景安為兄長,身份多半便是蘇家二少爺蘇祁幸了。
曲臻低下頭,壓低嗓音道:「回蘇少爺,屬下受盧統領之命,欲前去地牢助老楊提貨。」
「地牢?」蘇祁幸歪頭打量了她片刻,抬手一指:「太虛閣在西邊,你往南去作甚?」
「啊,」曲臻故作惶恐:「屬下從戍衛營來,許是天黑看不清路,走過了頭。」
「看來你不辨東西啊。」
蘇祁幸冷笑了聲,「也罷,我剛從膳房回來,想四處走走,陪你一道去吧。」
「有勞蘇少爺領路。」
曲臻俯首謝過,碎步跟上那人,暗自思忖起接下來的計劃。
在這個節骨眼遇上蘇家少爺,興許也不算壞事。
畢竟她不清楚地牢的位置,對太虛丹境的地形也不算熟悉,有他領路,事後若想尋見那些孩子定會輕鬆些,就算他將自己一路帶至老楊面前,她也只管扮演好喬江,留在老楊身邊見機行事,只是若如此,後門無人開鎖,門外的百姓便無法入殿,她若難以脫身,便只能寄希望於梁有依,在百姓撞開後門前竭盡所能保住那些孩子的性命。
而眼下,既然有幸與蘇家少爺獨處,她也該藉機多套出些線索。
於是,曲臻故作恭順道:「蘇少爺,屬下有一事不解。」
「你說。」
男聲懶洋洋地從身前飄來,按說提貨一事當屬緊急,他此刻的步子卻邁得不緊不慢。
「屬下見膳房生了火,不知是哪位大人要用晚膳?」
蘇祁幸冷笑一聲,慢悠悠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屬下當真不知。」
曲臻說罷,快步上前佯裝好奇道:「少爺,莫不是要為仙家供膳?屬下頭回入殿巡職,不知能否有幸,親眼見見那活神仙還有九首丹鳳......」
曲臻話音未落,蘇祁幸卻已捧腹大笑。
曲臻不解,立在原地靜待蘇家二少爺笑夠了,面上仍維持著一番赤誠神色。
她此番扮演的喬江,是個入蘇府任職多年卻一直不受器重的無名侍衛,今夜難得受盧統領提攜,准他入後殿傳話,喬江本就受寵若驚,一想到有可能在殿內撞見仙家,一睹那鳳凰吐火、丹霞染目的奇景,便更是歡欣鼓舞,望眼欲穿。
蘇祁幸直起身子,對上抹額盔下那對澄澈的眸子,又忍不住乾笑了兩聲。
瓊林已盡,他懶得解釋,只便抬手朝前一指,對她道:
「你自己看吧,看看這些活神仙究竟長成什麼樣。」
曲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前方驟然開闊,太虛閣以南,空落的甬道上按五芒之陣擺著五座爐鼎,鼎身如潑了墨一般玄冥無光,似子夜蟄伏的巨獸,甬道之上,除了一名長袍僧人正俯首灑掃,再無人影。
「這......」
曲臻一時失語,只得探首仔細打量當中的那位僧人,可仔細端詳了片刻,也未見他身上有何異處,「難道說,屬下這等俗人,難以窺見仙家的真容?」
「興許吧。」蘇祁幸爽言道:「但不只是你看不見,我赴宴多年,也未曾有幸一睹仙家真容啊!」
「那......屬下不明白。」
曲臻支吾道:「若無仙家,仙丹又是從何煉就?那些童孺,又要敬獻給何人?」
蘇祁幸轉頭看向她,眸中帶著一絲玩味,「你一介府衛,問題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