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時,她忽而想起半月前的深夜,在錦莊抄信時,莊主許錦對她說過的話。
「有依,半月前我曾問過許老先生,問他為什麼願意攜錦莊眾人幫我抄信,在本該頤養天年之時隨我一同涉險,他卻說,他沒想那麼多,他只知若我出事,曲恆定會意懶心灰,那時,他便再織不出染著霞綺的布匹,也繡不出熠熠生輝的鳳絲與星紋......
「許老先生
說,世人本是無趣的絲線,唯有勾連在一起,才能織就精美的雲霓,那時我才明白,這世間的至珍之物本不是浩如煙海的書簡,更不是常懸腰間的利刃。
「而是人,是所信之人,所愛之人。」
想到自己即將要說出來的話,曲臻鼻尖湧上酸澀,嗓音開始顫抖,眸光卻仿佛燃了火一般,即使是在得知稚童去向時,她也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她在尋仇與救人之事上再三猶豫,但對於面前之人,卻從未有些一刻的懷疑。
「有依,我不在乎你是良人還是惡人,更何況這一路我也害過人,傷過人,我自己又算得上什麼良人?我這些天一直在想,若有天我定要做一個抉擇,在你和那些孩子中間,哪怕聽上去十惡不赦,我也還是會選你......
「若你覺得此行沒有勝算,哪怕背上所有罵名,我也願意現在就和你離開這是非之地,不問前程,若這世間只有一條路能容我走向你,縱使是萬丈深淵,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說這些時,淚水逐漸模糊了曲臻的視線,她漸漸意識到自己確是個惡人,是個囿於兒女情長,甘願將蒼生大義棄之不顧的小人、怯懦之人。
「有依......」
她幾乎是哭著喚出了他的名字。
「其實我今夜來真正想說的是,若你不在了,縱使山河清明,萬民安樂,於我而言,也不過是人間地獄......」
遇見梁有依前,她本以為自己身為一介宛若浮萍的布衣女子,生殺喜怒都只能交由他人定奪,可遇見他後,她卻意識到自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有掌控命數的才學,亦有俗世倫常不願縱容的欲求。
而她更想告訴他的是,唯有在他身邊,自己才能變得如此鮮活、無畏。
但她沒來得及說出這些。
滾燙的氣息忽而靠近了,一種溫熱的柔軟近乎強硬地覆上了她的唇,扼住了尚未出口的言語。
第82章 前夜(中)「小侍衛,你的心意蘭兒領……
爐鼎開出一條縫隙,影二端著燭台照下來,便看到那少女正一臉明媚地對著自己招手。
一旁的男孩兒捧膝望過來,揚聲起鬨:「蘭兒姐,你的如意郎君果真來接你了!」
「噓!」徐蘭連忙對他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警告他莫要亂說。
「今日我在缸里,聽到外頭動靜很大。」
徐蘭剛被影二拉進馬車,便興沖沖地問他道:「我們眼下可快到了?」
「興許要等明日吧。」
影二摸不准徐蘭究竟要被拉去哪兒,不想糊弄她,可他覺得梁有依大概知情。
早些時候在林子裡,梁有依曾問他從那老漢口中審出了什麼,他便脫口說老漢走失的女兒被藏在爐鼎里,當時梁有依的反應很微妙,他盯著影二看了一會兒,而後便到林子裡審人去了。
抵達沐恩別苑後,影二本想找機會問清楚,若梁有依與那幫穿官袍的老賊合起伙兒來要拐賣這些孩子,他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但梁有依一直待在紫竹堂,影二作為金袍又臨危受命,需負責監察夜巡各中事宜,忙活完公務眼瞧亥時將近,便徑直衝到太平車上來尋徐蘭了。
說起軒轅宴護行之事,影二今年還是頭回參與。
他對這等給權貴當門神的差事向來興趣不大,整日騎馬提劍巡視,想想就無聊,武試當日他也隨便尋了個由頭推了,臨了還是梁有依硬將他的名字加上,逼著他做了這個所謂的侍衛。
但影二向來閒不住,耳聰目明,好奇心又重,若非昨日他在太平車邊兒上拾到了徐蘭的血信,也便錯過了這段意料之外的插曲。
事到如今,忘憂樂土怕只是虛談一樁,但徐蘭那話密心大的模樣又實在叫他放心不下,明日賓客入殿後他只能守在前門,屆時就算她在殿內遭遇不測,他也是鞭長莫及。
所以,今夜要放她走嗎?
爐鼎內的孩子少說也有幾十,少她一個應是不會有人察覺,可他既收了錢,就該盡責看好貨,一旦為這傻丫頭破了例,日後掌門若怪罪下來追殺他到天涯海角,豈還值當?
影二歪坐在車廂里琢磨的工夫,徐蘭隨手撥開窗子,笑盈盈地賞起月來。
「夢州的玉盤,果真比瀘州的更大更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