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卻主動報出了曲臻的行蹤,還重新披上金袍,揭下了刺殺令。
難道他真的不在意曲臻的死活了?
顧影笙兀自思忖了良久,回過神時,卻又自嘲似地笑了。
區區一介民女,何需勞頓他如此耗費心神?
顧影笙長嘆一聲,抬步走向湮滅司主閣,命堯貫虹去將影三、影六兩人叫來。
影一一路行至後院,摸著那棵熟悉的老槐樹坐下,借火折將剛接下的刺殺令燒盡,而後守著天光,靜靜等那個人來。
濃雲遮住白日時,牆後終於傳來了動靜,一陣疾風掠過,黑影無聲落於地面,而後一步躥上影一面前的巨石,將兩條長得不成比例的腿岔開來蹲坐在上頭,一邊不安分地左右搖擺著身子,一邊朝他抬起了頭。
「你來晚了,賞分最高的刺殺令已經被我接了!」那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笑得正粲然,兩條胳膊不住晃蕩著,音色清亮如明珠滾落,「你若再休一月的假,我的賞分準會超過你,這身袍子便也是我的了!」
少年說完,將脖子抻長了探過來,兩眼痴痴地道:「這袍子真好看。」
影二年紀與影一剛入影笙會時差不多,湮滅司上百名殺手裡,也唯有他行刺時的殺伐果斷足以與影一比肩。
影二善使長刀,窄而利的肩上背著的那兩柄雲紋長刀是顧影笙送的,但執行任務時,他只用短匕,星眸皓齒的七尺少年闊步行於獵物左右,待到人稀處便抽刀割喉,刀光如驚電裂空,飛濺的血濺了滿臉,擦臉前還不忘伸舌一舔,嘗個鮮。
影二是真的享受殺人,每接下一紙刺殺令,他便快活地好似灶台上的火爐,身子一顛一搖,嘴上滔滔不絕如裊裊升騰的白煙。
這一點,倒是叫包括影一在內的其他殺手望塵莫及。
得閒時,影二常跑去夜市胡吃海喝,除了,街邊那些錦袍繡帶他皆瞧不上,只因這世上入得了他眼的物件,僅有一樣。
——「這袍子真好看。」
那是影二最常說的一句話。
平日裡,若瞧見影一坐於樹下,影二就會跑來蹲在石頭上,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件金袍看,每每那時,影一便會起身離開,畢竟影二在會內的外號是「瘋子」,他則是「閻羅」,瘋子與鬼,向來都沒什麼好聊。
但時間久了,影一也漸漸發覺影二與他人不同。
——他覬覦的並非是「影一」之位,而只是單純地,喜歡他這身袍子。
正如眼下,他說話時也不曾看向影一,而是雙眼緊盯著他肩帶處的那頭睚眥,似是完全不介意袍子下的人是誰。
見影一沒溜,影二從石頭上蹦下來,湊近了仔細觀賞,嘴上痴痴念叨著,「真好看。」
於是,生平頭一次,影一與他搭上了話。
他歪過頭,眯著眼看向他,「喜歡嗎?」
影二目不斜視,「喜歡。」
「那你幫我做件事如何?」
影一墨色的眸子微微發亮,淺淺勾起了嘴角。
「若你能完成此事,這袍子日後便是你的了。」
第48章 血與沙「所以這世道,也常是叫小人物……
九月初四,裁決司血詔閣掌事劉珫遇刺,刺客痛下殺手後將劉珫五馬分屍、身首異處,烏血一路綿延至紀康坊,上千紙寫有僱主、目標與殺手代號的血詔書如雪絮般四散閣中。
縱使顧影笙連夜召集傳令司密探四處找尋,遇刺掌事的屍首與四肢至今仍不見蹤影。
東窗事發,裁決司全體出動,徹夜整理閣中四散的卷宗。
經查點,閣中
蓋印卷宗總計四千七百六十卷無一卷遺失,顧影笙隨即下達封口令,事發後包括各大掌事、探子在內無一人獲准離開裁決司總舵,但到了第二日,戶部尚書蘇牧還是被一紙詔書急宣入宮。
自光盛元年當朝與影笙會議和,朝中宦官借湮滅司之手殺人無數,其中自然也不乏受聖上口諭而為之,可縱使顧影笙萬般小心善後,裁決司上下亦無一人泄密,此事卻依然傳進了宮。
顧影笙當下意識到,朝中細作早已滲透進了裁決司,此番蘇牧入宮,要麼是朝廷安插的眼線在閉閣前就已將消息傳了出去,要麼便說明,差人行刺的本就是宮中之人。
當然,看到屍體的那刻,顧影笙也懷疑過影一。
劉珫遇刺時,裁決司內外數十守衛無一覺察到異常,足見刺客行跡鬼祟、輕功卓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