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更是與影一同行。
他是十惡不赦的殺手,是令世人聞風喪膽的地府使者,但在忘憂坊見到他的那刻,曲臻心中卻湧上狂喜,仿佛終於捧
得苦尋已久的珍寶。
——一柄戰無不勝的刀。
無論是否出於利用,若她既能心安理得旁觀影一行傷人之事,亦能若無其事地與他並肩行走,那是否昭示著,她已與他墮入同一片深淵?
是她變了?還是她本性如此?
那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是否只是一面鏡子,叫她從他身上照見了自己的殘酷?
——「只有你殺了他,我才能活下來。」
一字一頓說出這句話的當下,曲臻恍惚間覺得,她正被那衢道盡頭的黑暗逐步蠶食。
但影一還在走著,仿佛早已習慣這你死我活的世道。
他只是兀自穿過夜闌人靜的成康街,眼中沒有一絲茫然地、步步涉入深淵。
那深淵盡頭的怪物,想必他也已見識過。
既然如此,既然她已決心涉入險惡,那麼道別後、重逢前,她希望自己也能變得如影一般無堅不摧,擁有一身叫災禍望而生畏的本事,以及一雙明辨奸邪的眼。
如若不能,她也想在天光降臨前,記下他的樣子。
只是,眼看客棧近在咫尺,影一仍一語不發地隨她左右。
「所以......」曲臻終是忍不住發問,「你也住景粵客棧?」
——「不是。」
也對,他說他只是路過,想必是還未尋到住處。
——那豈不是正好?
曲臻眸光一閃,心想若有影一守在廳堂,今夜她准能睡得安穩。
於是,她索性將那男女授受不親的大不韙拋諸腦後,欣然提議道:「那你便與我同住吧!」
然而,曲臻提得輕鬆,影一回絕得也爽快。
——「不必了。」
這簡短的回答,倒也在她意料之內。
「那你今夜要去何處落腳?」
影一沉聲答:「我還有事要做。」
「何事?」曲臻好奇道。
「自然是刺殺令的事。」
聽聞「刺殺令」三個字,曲臻方知這人形盾牌是留不住了,她略帶沮喪地低下了頭,許久不再言語。
午夜,成康街燈火熹微,幾團黑影不時飛竄過街、似是野貓,偶有喝得酩酊的酒客橫衝直撞地朝曲臻走來,她便抱緊陳星縮至影一身後。
那往日裡叫她不安的酒氣,此刻卻成了她靠近的理由。
只是,如此這般可靠的旅伴,明日又該到何處去尋?
不過,也是多虧了影一,眼下她才得以暫時擺脫荼羅幫的監視,景粵客棧顯然不再安全,她最好儘快另尋住處。
至於明日,莫不如利用這脫身的間隙,快馬加鞭帶陳星出城,只是,若中途要去宋家莊一探,便不可再走東邊的官道,而只能行西邊的土路。
宋家莊是農莊,明日一早,定有不少人進莊採買,屆時她若帶著陳星混進趕集的人群,興許便能避過盯梢之人,一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湘西。
曲臻如是想著,自覺該快些趕回客棧收拾行囊,但影一的影子卻一直將她拖著,叫她意識到,自己並不想草草與他道別。
那便來日再續吧。
「所以......」
臨近客棧,曲臻望著那輪孤寂的殘月,喃喃道:
「下次見面,興許便是夢州了。」
「夢州」,影一在心裡淡淡重複著那兩個字,想不出他與曲臻還有什麼再見的理由。
但若她想再見,他倒也求之不得。
她是叫他破例之人,他日夜兼程趕來又馬不停蹄離開,為的,不就是能與她再見?
那她呢?
於是,影一跟著曲臻抬頭望月,沉聲問道:「為何還要再見?」
「若你定要問出個緣由......」
曲臻思忖片刻,欣然道:「那便是你救過我兩次罷,先前是鹿里,如今是忘憂坊,每回我們遇見,我都害你惹上無虞之禍,除了這些,木棉的事,我還沒好好謝過你......」
「不必謝我。」影一淡淡道:「她本就是你的。」
「我們再見的理由,不是還有很多嗎?」
曲臻兀自絮叨起來。
「既已互通姓名,那便是朋友了,既是朋友,自然要時常聯絡,免得日後生疏,就算你對詩文沒有興趣,我們也可相約品茶聽曲,交流育馬之道......
「況且你這金袍殺手總不能一直做下去吧?日後若要改行,也少不了親友幫扶,我雖是人微言輕,但還有徐大哥、杜公子啊,他們見識廣,朋友更多,總能幫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