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又一道狠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嚇得陸湘兒打了個激靈。
「你說你們素未謀面,那她為何偏偏找上你?」
「她說自己要找的人需會講湘西方言,且不常出沒於城東,免得露出馬腳。」
陸湘兒如實作答,而後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兩位大哥!我真的只是收錢辦事,什麼都不知道!那女子聽口音不是湘西人,我只是照她吩咐的做,至於她要找的那位陳望安陳先生,我也只是有所耳聞,此前從未見過!」
「關於那位陳先生......」面前的男人歪著頭問道:「她都打聽出什麼了?」
「與湘西尋常百姓知道的無異。」陸湘兒答:「清溪里的街坊只知道他早年在城北擺攤算命,三年前遇貴人賞識後,在夢州城盤下一間店鋪,自此家中只剩妻女,還有......」
——「還有什麼?!」
兇狠的男聲如惡鬼討命般從腦後傳來,嚇得陸湘兒渾身一顫,語無倫次地回道:
「還有兩年前他家中的變故,兩個女兒雙雙走失,夫......夫人積鬱成疾,不久後也離世了,打那時起,陳先生便不曾返鄉,許......許是在夢州娶妻生子,另尋生路了......」
「就這些?」
「就......就只有這些了!」
陸湘兒顫抖著答完,俯身叩首在冰冷的土路上,許久都不敢起身。
「小女......是家中獨女,母親臥病在床,求求兩位大哥饒我一命......」
陸湘兒說著將手裡的銅錢丟出去,連連俯首拜叩。
「這......這些錢,便是那女子臨走時給我的,兩位大哥行行好,若是不夠......」
陸湘兒話音未落,耳邊傳來一陣脆響,那是銅錢被拾起時互相碰擊的聲響。
她循聲微微抬起頭,也是那時,透過額前的碎發,她隱約瞧見了男人手腕上的蓮花刺青。
陸湘兒的心沉了一下。
「妹子,你我同為湘西老鄉,自然不必為一個外鄉人傷了和氣。」
男人道:「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只要你答得出來,今日,我便可饒你一命。」
「小女定會知......知無不言。」
「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她......叫我喚她臻兒,至于姓氏......」
陸湘兒緊閉雙眼,在回憶里仔細摸索了一番,片刻後大聲回:
——「是曲!她腰間的玉佩上有個『曲』字!」
終於,面前的男子擺擺手,側身為陸湘兒讓出了一條路,後者再度俯首拜謝,接著便連滾帶爬地往巷口奔去。
某一刻,陸湘兒眼角流出了一行淚,不僅因為剛剛逃過一劫,更因為自己時隔七年、又一次在那手上刻著蓮花刺青的男人面前退縮了。
跑到拐角處,陸湘兒喘息著站直了身子,後背緊貼在冰冷的石牆上。
很快,那一高一低的兩道男聲傳至耳跡,陸湘兒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扒住了身後的磚牆。
——「看來,就是那已故掌書的女兒沒錯了。」
「她一路追到湘西來了?」那粗糲的聲音咬著牙道,「和她爹一個德行,愛管閒事。」
「那婆娘行事謹慎,她如今住在城東鬧市,走到哪兒身後就跟著一群打手,咱們的人找不到機會下手。」
「難道又要交給那群黑袍?」
「沒辦法,上頭可發話了,不能叫她或者返回夢州,咱們的人若是弄不死她,便只能交給影笙會的人了。」
「得,回去讓老大決定吧!」
話音剛落,朔夜風起。
銅錢撞擊的清澈脆響再度傳來,腳步聲漸行漸弱。
陸湘兒孤身一人站在幽暗如獄的巷尾,瞪大的雙眼逐漸滲出了血色。
那一刻,她做了一個決定。
-
兩日後。
夢州錦城街盡頭,黑漆鐵門緊閉。
一隻麻雀剛停到灰磚砌成的圍牆上歇息片刻,下一秒,卻被突然飛來的旋鏢驚起逃散。
中堂後院的雜草地上,黑袍少年三兩聚集,或舞刀弄劍,或騎射比試,某一刻,他們聽見門口傳來動靜,又倏地從地上翻身爬起,你追我趕地沖向不遠處的賞金告示牆......
這日,傳令司探子造訪湮滅司時,一襲金絲黑袍的影一正坐在樹下捏泥人。
那身玄衣由上等蜀錦製成,袖口與肩帶處用金絲勾勒出睚眥【注】騰雲的紋路,那是影笙會頭號殺手獨有的標誌。
抵達夢州那日,他在醫館附近看到了曲臻。
她站在風裡,身上穿的還是那件素裙,太陽慢慢升起來,照亮了她沾滿塵土的臉,她看上去很疲憊,卻依舊撐著搖晃的身子四下張望,完全沒注意到遠處屋頂上的人影。
影一知道,她在等他。
那時,他突然就不想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