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在將死之時,果真能將回憶倒放。
「我叫徐叢,從小就愛幹活兒!清潔打理、謄寫抄錄這些都是老本行!」
那日,他在書鋪老先生面前急於表現,擔心不被收留,無家可歸,直到老先生終於將手頭書摞最頂上的那本丟過來,沉聲吩咐道:「先把這本《滬涇圖鑑》抄了吧。」
徐叢誠惶誠恐接過書,轉頭看向一旁的李墨,胸口按耐不住地上下起伏。
「還有,你叫徐叢是吧?」
「是,叢生的叢。」
「這名字不吉利......」先生擺擺手,隨手從桌上撿起一本畫冊翻閱起來。
「以後你就叫徐懷尚,胸懷的懷,志尚的尚。」
自那時起,這名字便跟著他,受了不少的委屈。
永朔元年,他為赴鄉試當掉了先生的書鋪,因此被李墨郭盛二人記恨了好些年,當時他整夜守在李墨家門前,惦記著用攢下的錢帶他們兄弟二人一道去夢州。
次日,趕集的馬車經過,半睡半醒間,他不知從哪裡聽來「夢州」二字,便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將腳邊的包裹挎上肩膀,夢遊一般地跟了上去。
就那樣不知不覺走出了瀘州城,前方卻突然飄來洪亮的男聲。
——「喂!小兄弟!你跟著我幹嘛?」
塵沙滑過臉頰,徐懷尚聽見自己大聲回:
「你要去哪兒?」
——「夢州!」
馬夫的聲音被風拉長,在少年心底落下迴響。
「那能捎我一段嗎?我要去參加鄉試!」
——「上來吧!」
馬夫話音未落,卻揚起了手上的鞭子,「啪」地一聲,馬群放出吠鳴,車輪開始浴土疾轉......
這下,少年徹底清醒過來,他一邊扶緊腰間的包裹,一邊將手臂伸長了探向車尾的草垛。
很快,底下那隻沉重的包袱系口被他跑鬆了,徐懷尚只覺肩上一輕,但眼看著馬車越跑越快,他已顧不得回頭拾撿......
片刻後,當他雙手終於扒上草垛頂端,咬著牙蹭上車尾再回頭望去,卻只看見成百上千張泛黃的紙頁在漫天沙塵中紛飛飄舞,像是出殯時親友揚手灑出的紙錢。
那是他在聚尚書鋪上百本書冊中精心挑選出、實在不忍心當掉的抄本,而從那時起,師父袁毅青遺留於世的最後一絲痕跡,也被他弄丟了。
有那麼一刻,他耳邊響起了師父的話:
「書不重要,但紙墨映心,懷尚,人心才重要。」
只是,他本非胸懷志尚之人,能有如今的苦果,倒也怪不得他人。
「若我死了,曲小姐,你也莫要怪罪自己。」
疾風擦過耳畔,說這話時,徐懷尚將頭無力靠在曲臻肩上,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我十一歲被趕出寄宿的府邸後,幸得師父收留,但起初我心有不甘,常在夜裡躲到角落裡哭,有次被師父撞見,他也沒問緣由,只是留給我四個字,『難得糊塗』。」
——「難得糊塗。」
徐懷尚斷斷續續地將那四個字又重複了一遍,說打那時起,這四個字就像是施了什麼咒語一般,被他牢牢刻在了心裡。
「當掉書坊、又在前往夢州的路上弄丟了師父的藏書時,我對自己說,難得糊塗。
「通過鄉試,卻發現身上的錢已不夠參加會試時,我對自己說,難得糊塗。
「借主簿之職修改親友的罪狀,而後又為了自保而辭官時,我也對夫人說,難得糊塗…...
「可我如今已近不惑,膝下三子,最小的只有十三歲!我徐叢!不能再糊塗下去啦!」
徐懷尚說到這兒,突然悲從中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濺落,隨風一路刮蹭到耳後。
徐懷尚身前,曲臻的雙眼已被冷風颳得生疼,她伸手扶穩徐懷尚,瞧見那已然滲透布條的深色血跡時,只覺心如刀絞。
「徐大哥,你不糊塗,是我糊塗!」
曲臻強忍著哽咽,大聲道:
「我不該沒搞清事情原委就買兇殺人,還有剛才,我明明可以儘早讓影楓救你,徐大哥博學善辯,又與我父親常有書信來往,我只是不願相信父親會將書坊傳於外人……」
「不……」
那時,徐懷尚微弱的聲音又在曲臻耳畔響起。=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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