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洗手池前的一瞬間,唐思伽「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存儲在眼眶的水分連帶著生理性淚水一同被擠了出來,如同斷線的珍珠,撲簌簌砸落,再也分不清是因為難過還是嘔吐。
唐思伽在洗手間待了很久,直到胃裡的食物掏空,才終於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
她將餐桌上剩餘的狼藉收拾好,全部扔進垃圾桶,可胃裡卻始終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反感。
直到她走到沙發上,手不經意地碰到時川常看的書籍。
曾有一次,她問他在看什麼書,他在身後輕易地將她環抱住,翻開書籍與她一塊閱讀……
唐思伽瞬間只覺喉嚨止不住地哽咽反射,幾欲嘔吐。
她將書籍扔開,怔怔地環視著整間出租屋。
時川的床,時川的衣物,時川的拖鞋,時川的牙刷……
還有他們曾一次次親熱的沙發、地毯、穿衣鏡、洗手台……
目光所及,過往的回憶湧上心頭的瞬間,她再一次忍不住劇烈地乾嘔起來。
唐思伽逃亡一樣跑向自己的臥室,蜷在床上,裹緊了嶄新的被子,慶幸著還留有最後一片淨土。
可胃還是很難受,難受得開始痛了起來。
痛到後來,她開始分不清痛的究竟是胃,還是隔壁的心臟……
唐思伽猛地坐起身。
她不懂,在這個時川鮮少進入的她的臥室,為什麼自己還會這麼難受。
過了許久,她想到了什麼,拉下右肩的衣服,在化妝檯上小小的鏡子前,看到了那那朵黑巴克玫瑰。
原來,這片淨土裡,與他有關的回憶,是她。
第19章
周日,一家名為「花樣年華」的紋身店內,輕柔舒緩的純音樂靜靜流淌著。
玻璃門被人輕輕推開,門鈴「丁呤」響起,清脆悅耳。
「歡迎光臨……」溫婉的中年女聲傳來,穿著杏色旗袍的琳達走了出來,卻在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女孩時瞭然,笑著說,「是你啊,是來補色的嗎?」
她還記得一個月前,這個女孩來紋身時,紅著臉拿出一張男孩光裸肩頭的照片,指著上面的玫瑰紋身,說想要紋一個一模一樣的。
那時,琳達還問她,男孩為什麼不陪她來。
女孩露出一抹近乎羞赧的笑,說:這是我給他的禮物。
唐思伽看著紋身師溫柔的笑臉,輕輕搖了搖頭:「我想把紋身洗掉。」
琳達一愣:「洗掉?」
唐思伽點點頭,臉色蒼白,神情卻沒有任何猶疑:「我想洗掉它。」
「你才紋上一個月,真的確定……」
「我確定,」唐思伽打斷了琳達的話,「拜託了。」
琳達頓住,看著女孩頃刻間泛紅的眼眶,及眼中淡淡的哀求,最終再沒有多問,去準備相關的工具。
依舊是上次的紋身椅,唐思伽安靜地坐在上面,解開襯衫扣子,露出右肩的肩頭。
「由於紋的時間較短,皮膚還沒有完全恢復,洗去的話可能會比較痛,」琳達走到她的身後,輕聲叮囑,「而且紅色比黑色更加難洗一些,可能會洗上三四次才能完全洗乾淨。」
「嗯。」唐思伽應道。
琳達見她絲毫沒有轉變主意的神情,心中嘆了一口氣,坐在高腳椅上,拿著儀器操作起來。
伴隨著點陣雷射的噼啪聲,皮膚被燒焦的味道若有似無地湧入鼻下。
唐思伽平靜地坐在那裡,即便是雷射刺激到依舊紅腫的部位,她仿佛也沒有半點知覺。
琳達從沒見過洗紋身時這樣老實的客人,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直到她說「好了」,女孩才回過神來,靜靜地坐在鏡子前,看洗完的紋身。
黑巴克玫瑰的顏色與形狀依舊很明顯,可焦白的點狀傷痕瀰漫在紋身上,淺淺地遮住了些許痕跡。
「回去後如果覺得傷口有點發熱,可以吃點消炎藥,平時洗完澡用生理鹽水清洗,再塗碘伏。一周內多吃清淡的食物,等兩個月後再來洗第二次。」琳達交代著注意事項。
「好,」唐思伽認真地點頭,「謝謝你。」
琳達擺擺手,看著女孩消失在門口,走到窗子前點燃一支香菸。
唐思伽是坐地鐵回去的,到家已經下午五點了。
晚霞鋪滿了西邊的整片天空。
她在地鐵出口的休息椅上坐了一會兒,呆呆地看了會兒晚霞才朝出租屋的方向走。
隔著遠遠的距離,已經望見了六樓黑漆漆的窗子。
再也不會有亮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