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松栩深吸一口氣,又深呼一口氣,「你過來,過來我就告訴你。」
徐汀雲盯著鏟子鑄鐵那一端散發的幽幽冷光,搖頭,「不,你過來。」
華松栩扔掉鏟子過去了,只是在爬雪坑的時候梅開二度腳下一歪,趁徐汀雲扶她的時候彎腰抓了一捧雪,反手灌進了他的後頸罷了。徐汀雲冰得嗷嗷叫,舉雙手投降,此次雪仗以華松栩壓倒性勝利結束。
兩人又費了半小時的功夫清理完積雪,一個一身汗難受得慌,一個背上的積雪融化黏得慌,回到客棧後不約而同衝進屋裡洗熱水澡。木質結構隔音不好,聽著隔壁的水聲,華松栩情不自禁勾了勾唇。
幼稚鬼,活該。
洗完澡出來,華松栩邊擦頭髮,邊找出手機充上電。這一年她社交幾乎為零,微信簡訊不看,電話會接。但經常十天半個月才接到一通電話,還是快遞小哥。所以後來,手機時常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吹乾頭髮的功夫,手機開機,她劃拉了下未接來電,在一眾「父」中看到了「周耀」的名字,稍作猶豫後回撥了過去。
對面接得很快,熟悉的男聲從聽筒中傳來,「終於開機了阿栩!」
「嗯,給我打電話有事?」
「沒事,就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還在海城呢?」
華松栩拉開窗簾,雪後的羅普峰清晰可見,「我在懷遠村。」
周耀嗓音淡了些,「你去看豐哥了。」
「嗯,來看,但沒看成。遇到一失溫驢友,就直接下山了。」
「冬天去不安全,豐哥肯定也不想你這時候去。等開春了,哥幾個和你一起去。」
華松栩自嘲一笑,「其實,就算去了也沒用。他指不定埋在哪一片冰川呢,我找都找不見。」
「阿栩。」周耀艱難道,「你盡力了,咱們都盡力了。豐哥這麼愛雪山,把他留在那他反而高興。」
她最後看了一眼,拉上窗簾。時隔一年,羅普峰巍峨依舊,和去年來沒有絲毫的變化,腐朽的只有凡人而已,「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只能留在那了。如果以後能被發現,也就像中日聯合登山隊那場梅里雪山山難,只能靠驗DNA識別身份了。」
周耀又勸了華松栩一陣,但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記得最後他說自己在蓉城,出山了見一面。她說好,再見。
掛了電話,華松栩和衣而臥,盯著虛空中的一點,祈求睡意儘快來臨。遺憾的是她此刻清醒到能回憶起雪崩來臨時那一刻的場景,能看到自己在雪坡上拼命奔跑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天太漫長了,漫長到橫跨一整年,當事人還被困在原地。她不敢大喊,因為聲音會再次誘發雪崩,所以只能隱忍啜泣,直到無休止的絕望來臨。
掌心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華松栩舉到眼前,看到了一串陌生的號碼,京市的號碼。她按下接聽鍵,陽光雀躍的男聲驅散了室內的陰鬱,「親愛的戰友,趕緊收拾東西門口見。我知道一個地兒,賊好,咱們去追日落金山!」
第12章
華松栩走在沒有盡頭的雪後小路,身後兩列腳印一疏一密,身前一人扛著長槍短炮雄赳赳氣昂昂,頗有些小學生班長帶隊春遊的感覺。
徐汀雲走著走著,還不忘回頭揮手,「快快快,腿邁起來!」
華松栩把雪套繫緊了些,加快步伐,「您這是去加班,特意拉我當壯丁呢?」
「是不是很敬業?作為回報,給你——背景是日落金山的長焦寫真怎麼樣?」
「婉拒。」
「一千一張還要排隊的攝影師專職服務,就一點都不心動?」
「不動。」
「那我在附加一點別的服——」
「閉嘴。」
「……哦。」
他們像第一次徒步一般保持沉默,肩並肩走著。
此刻正值晌午,又是久違的晴天,紫外線像不要錢一樣直擊地表,又在綿延白雪上反射加倍,刺眼得緊。華松栩取下掛在包上的雪鏡,用魔術頭巾擦了擦,帶上了。
徐汀雲餘光看見,從衝鋒衣口袋掏出墨鏡擦了擦,也帶上了。
戶外圈看似熱鬧,每次出行少則兩三個人,多則洋洋灑灑七八九十個,但實際上徒步是一項很孤獨的運動。每個人體能不同,負重情況不同,擅長行走的路況不同,在漫長的旅程中,只能走在自己的節奏里。所以能遇到一個習慣相似、配速相近的搭檔是非常難的。
這會,華松栩旁邊就有一個。
她不需要特地放慢腳步去等,也無需加快速度追趕,剛剛好。
繞過村子東邊的小山坡,海拔下降300米後,步入了一片視野極其開闊的地帶,冷杉組成的大面積純林沿著綿延起落的山體,如油畫般鋪展開來。在純淨的冰雪世界中,針葉的暗綠和樹幹的淺褐是唯一的彩色,在沉寂的冬日揮灑蓬勃生機。
「噓!」徐汀雲忽然拉住了華松栩。
華松栩剛停下還沒搞明白情況,就見他迅速開蓋舉相機,並把超長的鏡頭架在了她的肩上,「別動別動,千萬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