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餘部成了南榮宸拴著他的鎖鏈。
他因此不能殺南榮宸,即便他離南榮宸很近很近。
近得他有機會將臨越天子抱在懷裡,只要伸出手就能掐斷那截脆弱的脖頸。
但他不能,只能把即將昏迷、毫無還手之力的南榮宸放在軟榻上。
他轉而用盡辦法,與西夏使臣諸般謀算,只待能帶部下離開上京,回疏勒奪權。
屆時他便能尋機…殺了南榮宸,以南榮宸的血雪恥,以南榮宸的骨祭疏勒士兵亡魂。
可他籌謀盡數失敗,又是南榮宸放他離開上京。
南榮宸替他殺穿疏勒王帳,免去一番血戰。
南榮宸說,為他而來。
如今他疏勒王印在手,腳下是疏勒王廷正殿,他看不清現在是什麼壓得他惴惴難安。
他只記得,發現南榮宸慘綠衣袍上的血跡,見著衣袍下那道猙獰傷痕時,他慌得徹底。
椅子上的臨越天子臉色白而淡,鳳眸中折出的光也是淺的,仿佛眨眼間就會消失無蹤,只會留下玄衣下的紅袍。
南榮宸想要什麼?如何才能留下南榮宸?
他統統尋不到答案,他只有手裡捧著的王印,他繼續上前兩步,跪在南榮宸身前,「臣謹遵王命。」
「請王上收下蒼梧璽印。」
南榮宸是個好國君,南梁子民受其庇護,再無種姓階級之分。
南榮宸不想收,也懶得琢磨赫連翊在演哪出戲,但蒼梧璽印已經奉到眼前,他就當見個新鮮,伸手碰了幾下,拇指上的血玉與之碰出聲響。
赫連翊瞧著那隻骨節勻稱的手,不用赫連昭說他便知道,白而好看,指根處有薄繭。
他覺得那幾道青色血管都是冷的。
他將蒼梧璽印又遞上前幾分,突然被赫連昭死前的話帶偏——南榮宸收下璽印之後,能不能也摸摸他的臉?
他會捂熱南榮宸的手,不讓他受半點涼。
可南榮宸看過之後,對大蒼璽印沒來興趣,「赫連昭說得不錯,孤是從上京敗逃而來的,赫連翊,此時是你動手的大好時機,再裝就沒意思了。」
「殺了孤,疏勒子民更會覺得疏勒王驍勇,孤的疏勒王才能拿穩蒼梧印。」
他這話目的不純,與往常真心尋死不同,主要是為了試清赫連翊的目的。
八成是系統做的,赫連翊頭頂的仇恨條沒了,否則他也不必再問。
赫連翊莫名心慌,下意識去扯天子的手,身子隨之直起來幾分,看向南榮宸的鷹眼中沒了往日的陰鷙狠厲,「王上,疏勒歸降臨越。」
「自今日起,赫連翊奉臨越天子為主,無有二心。」
他沒得到回應,身體又向前傾去幾分,可他已經獻上手裡最重的籌碼,只能無力地重申,「王上,南榮宸,赫連翊向大蒼神明起誓,我不再恨你,我忠於你。」
「我不會殺你,我會傾力助你護你。」
南榮宸淡淡一笑,「孤的疏勒王如此忠心,不如明說,是想從孤這處要些什麼?」
看來赫連翊至少今日不會殺他,他第一次沒覺得厭煩或者無趣。
鄴城他還沒看遍,謝塵…的狐狸犬還關在客棧。
看在這個份上,他多等謝塵幾日。
得到什麼?赫連翊從未想過,遵王命想了半天沒什麼頭緒,轉而說了自己留了三日的話,「三日之前或者更早,疏勒內亂,同脈相殺。此亂是臣挑起,臣卻不覺有罪,疏勒和鄴城百姓無不迎臣為王。」
「今時是赫連昌好戰不仁,往日是疏勒強行徵兵,屢次挑起邊疆內亂,兩國難安,以戰止亂,王上…無罪。」
「…赫連翊不會殺王上。」
這番話沒在南榮宸心裡掀起半點漣漪,戰與不戰之論,古往今來多少人都不曾論得分明,他當年也不是奔著「無罪」去的。
他垂眸命令,「鬆開。」
「孤既然起兵,就能擔得起罵名,有罪無罪有何好在乎的?」
「忠心」他沒少見過,既然赫連翊要獻上真心,他回之與同樣的真心相問,「襄王,南榮承煜,好看麼?」
赫連翊正被還沒散去的害怕以及南榮宸的冷淡折磨著,驟然聽了這個問題,怔怔看向南榮宸,嘴唇動了幾下都沒能說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