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歡快的情緒像是被澆了盆冷水,葉秋聲第一次在靠近他人時,感到了一種陌生的恐懼和畏縮。那感覺讓他不知所措,讓他飛速將手指蜷縮進了掌心,像是罪犯藏起一件不該見光的贓物。
對方的舍友立馬走過來,給了那個滿臉尷尬的男生一個鎖喉擁抱,打著哈哈把滿臉尷尬的人拉遠。
於是葉秋聲明白,並不是對方不喜歡和人走太近,他只是討厭他的靠近。
葉秋聲看著自己手掌,腦海里再次響起梁景的話,陷入思考。
那陣子齊願忙著跑演出,不在學校,也無暇顧及梁景。
等他忙過了半年,再回學校時,得知梁景申請了公費出國的項目,目前已經不在學校里,而系裡導師的寶貝疙瘩,未來很有望在外交事業上大放異彩的葉秋聲再次休學了。
這次聽說是心理原因,提起這件事,連藝術院的導師都頻頻搖頭扼腕。
並評判:「天才通病。」
「那是什麼意思?」齊願不太懂他們這種腦子很好的人都在想什麼。
「聰明人通常都有著遠超常人的專注力,這會讓他們總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之處進行過於細緻的觀察,太執著於獲得問題的答案,在一條路上走得太遠,回不來了,」藝術院的老師頗為感性地說,「但人總歸要活在社會和群體之中,天才的悲劇就在於,他們無法融入人群,本質卻又還是個人。孤獨感將伴隨他們一生,直到他們開始覺得自己是個與世不容的異類,最後徹底被孤獨蠶食,消亡。」
老師站起身,對彩排間隙休息的學生拍拍手掌,「回來繼續彩排了!」
回頭跟聽得一頭霧水的齊願笑著說:「俗話就是,容易鑽牛角尖的性子。」
齊願還是不太理解。
如果他能早早理解,也就不會直到親眼見證晨星湮滅,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那個平凡的午後,梁景究竟是如何摧毀一顆太陽,抹滅他的光輝,將其粉碎為塵埃的。
.
美國,塞班。
房間不大,但擺設得乾淨。
房間當中是一張木桌,落地窗打開著,窗外就是海灘和塞班島蔚藍的海水,浪潮聲和陽光被海風一同吹進窗子,雪白的窗簾悠悠飄揚著落下。
一張年輕的亞裔面孔出現在楊鈞的面前。
青年有著白皙尖瘦的下巴,一頭稍長的黑髮,平靜的眼睛和挺翹的鼻樑盡數被遮在銳長的發簾之下,他穿著舒適柔軟的棉質條紋睡衣,人看起來很乖巧,也很安靜,甚至安靜過了頭。
「後來呢?你還記得後來,在學校里發生了什麼嗎?你被同學欺負了嗎?」
大概過了兩秒。
青年搖搖頭,音節慢吞吞的:「沒有,大家都是好人,沒有人欺負我。」
他的腦袋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哪怕楊鈞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睛,也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認真篤定的態度。
「但我聽說,他們疏遠了你,你在學校事實上地被孤立了,」楊鈞接道,「你是在為此痛苦嗎?」
「沒有,」青年再次緩慢地搖頭,「我只是很困惑,我只是……有些害怕。」
「你在害怕什麼?」
青年張了張嘴,沒出聲。
楊鈞在紙上寫寫畫畫,繼續溫聲問他:「你還記得其他細節嗎?可以跟我說說嗎?」
青年按了按腦袋,微微皺眉道:「抱歉,不太記得了,我好像忘記了挺多東西。」
楊鈞停筆。
楊鈞笑道:「秋聲,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有時候記得太清也不好。」
他沒說的是,正常人是不會把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記得那麼清楚的。葉秋聲或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他顯然有些用力過猛,矯枉過正了。
不過從生活質量上看,或許如今這樣,也要比他之前那樣更好。
葉秋聲安靜了片刻,又慢吞吞點了下頭。他點頭的動作很認真用力,讓楊鈞感覺他有點呆,呆得很可愛的那種。
隨後這顆呆呆的黑色蘑菇腦袋像是想起什麼,進入房間之後,第一次對楊鈞追問:「那麼,我是不是快好了?」
他只有說這句話時,語速加快了些,不是很明顯,但足以表達他急切的態度。
青年已經很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刻。大多數時候,他都像是一個緩慢而遲鈍的蘑菇,安靜地紮根在角落,沒有喜怒,僅僅只是作為一顆菌子,躲在潮濕陰涼的角落,靜靜呼吸著,不會給任何人增添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