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出門穿的就是這件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蘇愉在口袋裡摸了下,迅速找到他的身份證。
她拿起來,看他身份證上的地址。
之前她根本沒有注意過這個,只是匆匆掃過一眼,甚至沒有多想。
和她一個省市,後面不一樣。
後面是……
蘇愉盯著上面的字,她當然知道,這是搬家以前外婆住的地方。
……外婆住的地方。
蘇愉定定地又看了幾秒,使勁地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一個一個字的掃過去,眼神定在上面,甚至到她快要不認識這些字。
然後她手顫了下,小心把身份證放回去。
回到房間,蘇愉馬上給媽媽打電話。
蘇母正準備上飛機,還有十分鐘的時間,接到她的電話,蘇母還以為出事了。
「怎麼了?」她擔心地問,語氣一下緊張起來。
「媽,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搬家以前住在外婆家隔壁的那戶人家?」
蘇母愣了下,沒料到蘇愉突然問這個。
把蘇愉送去外婆家,是因為她和她爸爸那時候工作忙,外婆又是一個人,正好讓蘇愉過去陪陪她。
她工作不忙的時候,也會一起住過去,但一年也就那麼幾次。
「隔壁那對父子?」蘇母很快想起來。
「是!」
那時候住的老房子,兩層小樓住的人還挺多,大家住一起,樓上樓下關係都好,大家經常走動,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住隔壁的一對父子。
這怎麼可能不記得。
那家父親聽說是下崗得早,又愛喝酒,老婆跑了之後,他沒找到工作,又沒手藝,只能幹一些零散的活。
家裡就一個兒子,老婆跑的時候才八歲,上小學,他一喝酒就把氣撒在孩子身上,聽說是那男孩子長得像他母親,脾氣又倔,被打的時候總一聲不吭。
蘇母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多,也就是茶餘飯後從鄰居們嘴裡東一句西一句聽到的,畢竟像這種事,最容易成為八卦談資。
聽鄰居說,那小孩不愛說話,有點陰森森的。
後來就聽說那男人死了。
說實話,別人年紀輕輕死了,他們可能會惋惜,但他死了鄰居間反而慶幸,畢竟他死了可憐孩子才能逃出生天。
只是才十幾歲的小孩子,也不知道以後能怎麼辦。
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親人,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好好長大。
「媽你還記得他姓什麼嗎?」蘇愉小心地問。
「誰啊?那個醉鬼?」
蘇母回想了下,那麼多年了,記憶不清晰,她只能在那些事件里努力尋找一些特別的字眼。
姓什麼呢?
百家姓都找了一圈,她猶豫不決地回答:「我好像記得……姓賀。」
「是姓賀。」
「砰」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蘇愉被這一聲砸得嚇一跳,她懵著去摸掉在地上的手機,明明就在面前,還摸了兩下才摸到,她雙唇顫抖,微微張開,睫毛像被亂風吹了一樣,眨一下,眼淚就掉了下來。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被打得死去活來的畫面像轉動了電影膠捲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濃黑沉默的眼睛,和賀璽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復甦的記憶是一切最好的證明。
蘇愉已經不用再問任何,她確定賀璽是誰了。
是賀璽……他是賀璽……
蘇愉在心裡念著他的名字,它變成了一團海水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密不透風,讓她有種張口大口呼吸也無法緩解的疼痛感。
那些想不通的事貫成了一趟風從她腦子裡穿過,這風是生冷的,吹得她從上到下都疼。
心臟這塊最疼。
她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時候,賀璽在被毆打,她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賀璽卻成為了孤兒……在無數個他們生活相交叉的時候,在陽光下的蘇愉,看不到在深淵裡的賀璽,也從來沒有拉他一把。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蘇愉眨了眨眼睛,眼淚順著臉頰一顆接著一顆流了下來,她捂著心口在床邊蹲下——她想到了賀璽身上的傷。
他不敢讓她看到的那些傷疤,都是在一次次皮開肉綻之後癒合,再次受傷,再次癒合。
然後用他的冷漠來掩飾這些傷疤。
受了那麼多苦的賀璽,還能長成今天這樣,冷靜,沉默,給人安全感。
那麼多苦難怎麼可以都在一個人身上?
即使這樣,他還是長成了今天的賀璽。
金金說蘇愉是個哭包,她好容易眼淚失禁,其實她最多眨眨眼睛,掉幾顆眼淚。
要麼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