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夏天多雷雨天氣,蘇愉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時候都要躲在外婆懷裡,外婆會捂著她的耳朵,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那天外婆回來晚了,不到八點,天色漆黑,閃電之後雷聲轟響,蘇愉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從床上爬起來,紅著眼睛去找外婆。
家裡燈都亮著,但外婆不在。
蘇愉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裡。
每次這種電閃雷鳴的時候,蘇愉如果自己在家,她會覺得空蕩蕩的房子很可怕,於是她跑出了房門,她想去找其他人。
外婆住的是兩層小樓房,中間有一條很長的過道,她們家在一樓,樓上有張阿姨,還有小鄒老師……
蘇愉從門口跑出來,她走過過道去樓梯邊,剛走到樓梯口,她看到對面房間開著門,閃電瞬間把漆黑的房間打亮,她看到一條仿佛是吃人的鞭子掠著閃電惡狠狠抽了下去。
很瘦的男孩子,看起來比蘇愉大幾歲,他被鞭子抽打得滾在地上,身體蜷縮起來,一雙冷漠死寂的眼睛在閃電亮起時沉沉盯向蘇愉,鞭子抽在身上是皮開肉綻的聲音,他卻一聲不吭。
六歲的小蘇愉嚇呆了。
她睜圓了眼睛靠在樓梯扶手上,看著他被打,身後喝醉酒的男人邊打邊罵。
「你個死崽種,賺不到錢還拖老子後腿,老子弄死你算了。」
雷聲劈下,蘇愉嚇得發抖,門內的人依舊毫無反應。
蘇愉眼淚已經掛在眼眶邊上,小小的她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她看著他衣服都被鞭子抽爛了,血肉模糊,閃電亮起的瞬間那裡沒有一塊好肉,男人打得不盡興,隨手又抓了手邊一塊木板,狠狠砸在他背上。
蘇愉這時候看見他動了,他手上拳頭似乎緊緊握住,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吭。
雨水撕開天幕潑了下來,雨聲和雷聲混在一起,這一幕像小說里的世界末日,而在尚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有人已經被踩進了地獄裡,被黑沉沉的深淵吃了進去。
外婆很快回來了。
她一邊收傘,雨水「簌簌」從傘上抖落,一邊把小蘇愉抱進懷裡,捂著她的腦袋輕輕拍她的背,心疼又著急地哄道:「阿愉乖啊,不怕不怕。」
蘇愉半邊臉埋在外婆懷裡,另外半年能依舊看向門內,醉酒的男人累了於是暫時停下毆打,昏暗的房間裡,男孩嘴角溢出鮮血,他冷漠凌厲的目光和門外的蘇愉對視上——
一個被外婆小心翼翼地抱著哄,一個被親生父親打得沒了半條命。
雪白和鮮紅。
單純和冷漠。
世界的參差在這雷雨里劃出了一條深河。
外婆抱著小蘇愉回家,她驚魂未定的坐在床邊,直到外婆鎖門關上窗戶,外面雷聲停下,雨也小了不少,她好奇地問外婆,對面那個哥哥的爸爸為什麼要打他?
蘇愉長這麼大從來沒挨過打,也沒見過別人挨打,這種恐怖又可怕的場景只在電視劇里見過。
外婆嘆了口氣,她說,這世上不是誰都有資格成為父母的。
有些孩子要吃苦,吃了苦才會變成小天使。
六歲的小蘇愉不懂,她只是覺得哥哥很可憐。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
蘇愉早早爬起床,她趴到窗戶上,看到那個哥哥穿著單薄的衣服,扛著輪胎走出門。
他背挺得好直,扛著那麼重的輪胎卻一點不被壓彎,蘇愉想到昨晚他身上被鞭打出來的那些傷,看不到一塊好肉,現在竟然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還能扛著輪胎走。
要是蘇愉早就被疼死了。
蘇愉聽樓上的張阿姨說,那個男孩子才十歲,被他爸送在修車店裡當小學徒。
當學徒不掙錢,更何況他那么小,還一身傷。
蘇愉聽說了一些,她有點懂又不是很懂,畢竟在她家爸爸媽媽和外婆連打她的手掌心都不捨得,甚至雷聲一響就要抱起來哄……哥哥又沒犯錯,為什麼要打他?
一個夏日的中午,蘇愉吃完午飯,午睡起床,在院子裡碰到了他。
院子裡有棵老槐樹,樹影斜斜躺在青磚地上,蟬鳴從樹冠深處漏下,小蘇愉看著眼前瘦瘦高高的哥哥,他冷繃著臉,走路一瘸一拐,幽黑的眼神看得蘇愉一抖。
「你又受傷了嗎?」都說膽大包天,說的就是蘇愉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她都這麼怕了,還敢主動和他說話,支起脖子,天真又幼稚地問他,「你為什麼不跑走?」
他冷冷看著她,一句話沒說。
蘇愉歪著頭在想他是不是啞巴。
但她從不把人往壞處想,只是他太冷冰冰了,讓蘇愉害怕。
蘇愉抿住嘴唇,她單純的小臉上寫滿了緊張,小辮子都在腦後跳了跳,即使這樣,她還是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糖果。
她最喜歡的糖果,吃了就會心情也很好。
外婆說哥哥的爸爸很壞,但哥哥是好孩子,在蘇愉的世界裡,交朋友最好的辦法就是分享零食。
她朝哥哥伸出手,手心躺著一顆糖果。
他嘴唇抿成一條冷冰冰的線,還是沒理她。
剩蘇愉把糖果又揣回去。
當天晚上蘇愉又聽到了打人的聲音。
酒瓶摔碎在地上,惡魔一樣的男人喪盡天良用酒瓶摔他,蘇愉躺在外婆懷裡,問為什麼不喊警察叔叔來抓壞人?
外婆摸摸蘇愉的臉,讓她不要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