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梔搬了個竹凳,踩著就墊腳從書架最上方摸下一張輿圖。她慢慢把輿圖展開,端著燭台邊看邊問:「村長把你攔住了?」
裴玄猛然抬頭,眸子裡滿是驚訝,「縣主怎知?」
容梔一雙眼眸里毫無波瀾,淡淡道:「以你的性子,若無人攔你,你早登堂入室了。」
「村長一攔,便說那女人對她漢子日思夜想,嗓子都哭啞了,如今精神不濟,冒然進去恐惹禍端。」裴玄是代表容梔去的,也怕犯了村子的禁忌,讓他們對容梔心生怨懟。
「這幾日我琢磨了許久,總覺著心裡不踏實。今日和春堂聽李四一說,我懷疑那戶人家就是和春堂鬧事的女子。」
「可我還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因著沉思,裴玄嗓音漸漸低了。為何要對外隱瞞她夫君已歸的消息,不出幾日她夫君就去世了,再加之阿花的病狀……
空氣中漸漸悶熱起來,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閃電飛哮著迅速劃破天幕,燭光晃動的書房內霎時亮如白晝。
大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雨點猛烈地敲打著地面和屋瓦,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望著門外雨水形成的雨幕,裴玄倏然瞪大了眼,從地上一躍而起,「不好,得去花溪村一趟!」她提劍就要推門往雨里沖。
容梔愕然,急忙拔高了音量呵止道:「阿玄,回來!」
「縣主,」裴玄的聲音在雨里顯得有些悽厲,「阿花、死掉的那戶男子,甚至整個花溪村,可能已被瘟疫染遍了。」
容梔又氣又急,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裡終於多了幾分薄怒:「你現在去難道就能止住瘟疫嗎?衝動行事,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說著,她用了狠勁,一把將裴玄拽回屋內,高聲喚迴廊外候著的流云:「快去拿葛布來。」
雨聲太大,流雲沒注意到兩人的爭執,還傻乎乎地以為是茶水打翻了。她拿著葛布一走進,就瞧見裴玄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全身都在往下滴水。
絲毫沒注意到裴玄肅然的表情,流雲還覺著她這副樣子挺好玩,捂著嘴在一旁打趣道:「淋了這麼大雨,成落湯雞了吧。」
「閉嘴。」容梔揉了揉太陽穴,隨手就將葛布甩到了裴玄腦袋上。
一個兩個都不讓她省心,當這裡是鎮南侯府還是育幼堂。
流雲後知後覺意識到氣氛不對勁,登時不敢插話了,只沉默地拿下罩在裴玄腦袋上的葛布,替她細細擦拭頭發。
「是不是瘟疫尚沒有定論。」前世沂州瘟疫蔓延還在五年後,而且並非從城外起源,反而是沂州的世家裡先有人病倒。
「這件事不算你的錯,」容梔瞥了眼靠在椅子上垂頭喪氣地裴玄,軟了語氣寬慰道:「明日一早我便會隨親衛去探查,你先別著急。安心在府里養著,如果真是瘟疫,你同那日一起的女大夫兩人,都有被傳染的可能。」
裴玄慌張地用葛布捂住口鼻,向後退了退,避開流云:「對,對,你們離我遠點,別被傳染了。」
「你躲什麼,」流雲拽過葛布,不由分說重新幫她擦拭頭發,翻了翻白眼:「我倆同睡一屋,你要是染了瘟疫,我現在遠離你有什麼用。」
容梔秀眉微蹙,頗有些哭笑不得。事情尚未定論,裴玄就如此草木皆兵,真不知是該誇她有防範意識還是數落她一驚一乍。
「天色已晚,你們倆都回去吧。」容梔剪掉一截燃盡的燈芯,待火光更明亮了些,又重新用毛筆在輿圖上圈畫起來。
哪知裴玄不願走,膝蓋一彎又要跪,容梔一個眼神投去,流雲就心領神會地伸手扶住了裴玄,挽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叫柴房給你燒一壺熱熱的水,你好好洗一洗,可別再生病了。」兩人親昵地挽著,身影緩緩穿過迴廊消失不見。
書房內終於清淨了些,容梔給自己沏了壺濃茶,頗有種整夜不眠的意味。輿圖上畫的是大雍朝的部分地形官道。能治瘟疫的半夏從隴西加急運往清河,走官道少說也要一月余,實在趕不及。走水路,從長江轉沂水,河面上有水匪,如果被搶劫,再運輸一次也遲了。
她圈出兩條路,卻遲遲舉棋不定。這場瘟疫存在太多變數,隋陽君主車駕已至清河郡內,不日便能到沂州。若是沂州在辭花節動亂,京城那便必然參上阿爹好幾本。
已是亥時,瓢潑般的大雨卻絲毫沒有停歇之意。容梔越想越煩悶,如今境況算是意料之外,進退兩難。
此般轟鳴之夜,也不知謝沉舟睡了沒有。他手上因練劍磨的那些血泡,如若沒有及時處理,可能會發炎。
容梔蓋滅了燭火,撐著油紙傘便一腳踏進雨里。
………
謝沉舟確實已經睡下,剛解了衣帶,門外便傳來裴郁的稟報聲:「明月縣主正往扶風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