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舟沉默片刻後,眼角再次浮現出一抹溫潤的笑容。他語氣鬆快了些:「若我思念之人還活著,也能聽到祈願嗎?」
「當然可以啊,如果想為自己祈求一個美好前程,同樣可以點燃油燈。」對方回應道。
謝沉舟輕聲笑了一下,似乎對這個理由並不太滿意,「可我的前程,縣主早就已經幫我安排妥當了。」
容梔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你總不能一直待在藥鋪里當掌柜。以後你求取功名,亦或是另立門戶,總要闖出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
她心裡很清楚,以謝沉舟的眼界和才華,絕非池中之物。若將這樣的人才束縛在藥鋪中困囿一生,實在太過自私了些。
他手提油壺穩步近前,先給容梔斟滿了一小碗燈油,又將自己面前的小碗填滿。
容梔手持蠟燭湊近燈芯,只見那橘紅色的燭火明明滅滅,一滴滴滾燙的蠟油順著蠟燭滑落,正巧滴落在她白皙的手心。
「蠟油燙人,縣主當心灼傷。」謝沉舟輕聲囑咐。
容梔柳眉微揚,不以為意。
她點燃了自己眼前的那盞油燈後,順手也將謝沉舟那邊的點亮,動作行雲流水,熟練得很。
「我好像曾跟你提過,我並沒有那麼嬌氣。」
謝沉舟聞言當即低下頭去,聲音悶悶道:「抱歉,是在下僭越了。」
他總是曲解自己的意思,將一切歸咎於自己不喜他做這些事。
容梔心中暗嘆了口氣,幽幽開口:「你為何總是不停地道歉。我從未以『本縣主』自居,你又何必如此拘謹,一口一個『在下』?」
第24章 昔我往矣 天寒地凍,她為救他而來。……
謝沉舟掩唇輕咳一聲, 掩去想笑的衝動。
容梔眉頭蹙做一團,在燈火下投出一小個黑影。配合上她一副搖頭嘆息的表情,活脫脫把他逗樂了。
她涼涼瞥他一眼, 不明就裡。
方才不是還失落得泫然欲泣, 現下怎麼又重新高興起來了。男人也如此善變嗎。
兩人一前一後把蓮花燈並排放在佛像前,微弱的燭光竟也照亮了佛像身體的一小塊。
容梔端端正正地雙手合十拜了三拜,又磕了個頭。
「你供了燈, 無論信不信, 也要拜一拜的。」
她轉頭瞧見站立著一動不動的謝沉舟,溫聲提醒道。
「我幼時也常偷溜到寺院祈願。」他揚唇一笑。
容梔杏眼微挑,心底稍稍意外。她還以為他從來就不信這些。「你許得什麼願?」
那日她的刀尖劃開他脖頸時,容梔分明感受到了他強烈的求生欲望。
除此之外, 他似乎也沒求過別的東西。就連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屋子, 也是容梔主動提議為他置辦的。
他眸光微動,視線移到了那尊佛像上,須臾輕聲道:「那時我去求佛祖,去求觀音菩薩,求他們殺了我。」
被下毒,被鞭笞, 被扔在荒郊雪地里, 他的生命就像野狗一樣卑劣又下賤,如此都苟延殘喘著活了下來。
他渾身是血爬到佛祖面前, 求佛祖給他一個痛快。可佛祖偏偏又作弄他,讓他在絕望中又憑著一口氣撐到了今天。
他從此便清楚地知道, 世間即便真有神佛,也不會幫他一絲一毫。
容梔驚愕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議般張了張嘴, 卻覺得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黏糊糊說不出話。
他從前竟是想過求死的。
「後來呢?」她嗓音又啞又沙。
謝沉舟微頓,並未答她。而是撩了袍子,同她並排著,一點點跪了下去。「縣主好像也還未祈願。」
他示意她專心些。
她以為謝沉舟是不想提及,便也沒再多問。重生而來,她對神佛是帶有敬畏的。
容梔虔誠地跪著,雙眼輕輕閉上。可經過剛剛那一遭,她心思卻如何也靜不下來,總是會想到身側這個可憐兮兮的少年。
阿娘,她在心底喚道。
謝沉舟卻沒有閉眼,而是懶洋洋抱著手臂,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後來呢?他輕挑一笑,沒了方才的溫潤。
後來他被宮裡那人在湯藥里下毒,灌啞了不說,還剝奪了他的視力,將他扔在雪地里,任由他被雪凍住。
終於要解脫了麼?他甚至有些期盼。
全身痛得肝腸寸斷,在他幾欲要咬舌自盡時——容梔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