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宴清似乎並不想聽這些話,不再理她。
他走到堆成小山似的卷宗前,撿起一卷翻看起來。
「今日先回去打點家中之事,明日一早便過來。」
沈纓識趣地止住話頭,轉身出了院子,隨後又從驗屍堂旁側小屋的書案底下抽出一捆紙張。
這些都是她平日積攢下來的,細細地用布包好便回了家中,用來給弟弟練字抄書。
她將衣物洗好晾曬,做一些吃食備著,又將父親的藥做了記號,分類放好。
檢查了家中米糧調料,又發現沈信筆墨不多了。
第二日,她便帶著沈信去書行購置筆墨顏料,再看看從南邊過來了什麼好的書籍。
上次王惜告訴她,東市偏僻處新開了間賣文房四寶小鋪子,店家心善,價格公道。
於是,沈纓特意繞了遠路,找到那家鋪子。
店面不大,但東西齊全,價格著實比別家鋪子便宜。
便宜是因為掌柜愛書,家中又殷實,對學子們多有照拂,確實和王惜說的一樣。
他們進去買了一些筆墨。
出來時卻見一位老者推著一架素輿停在門外,上面的少年似是生了重病,懶懶地坐定,正俯身整理一些學子寫完字後不要的紙張。
他將紙面上還有空隙的紙都撿出來,一張一張撫平疊好,輕輕放在膝蓋上,做得很慢很仔細。
店內夥計對他大概也熟悉,尋了一堆放在他身側,便去做其他事了。
沈信看著,便想上前幫忙。
沈纓心知弟弟心善,便按住他的肩膀,低聲說:「他不用,你過去會讓他不適。」
她說完,掌柜的恰好過來,聞言讚賞地看了她一眼。
他望著那少年,神色複雜地說:「這位是咱們邱主簿的大公子邱安,沈仵作也未見過吧。聽聞邱主簿在外從不說家中子女。」
掌柜的六十來歲,說起邱主簿時,神情頗有不滿。
他湊過來,低聲道:「邱公子過一陣子便會過來買些破損的紙。哎,他這身子科舉無望了,但此子心性堅韌,很是好學。」
「可惜了,對他父親仕途怕是半分用處都沒了。」
沈纓從未接觸過邱家的孩子,聞言唏噓道:「聽聞還有個痴傻的胞姐?」
那掌柜似乎對邱家事熟悉些,便與她閒談起來:「邱主簿看著和善,對這兩個孩子可是涼薄的很,上次這邱公子帶著胞姐過來,那女孩穿的更是寒酸。」
「雖是痴傻幾分,但小小年紀便懂的愛護幼弟,拿了吃的先給阿弟,還知道砍柴打獵賣了錢給阿弟買書。」
「哎,這兩個孩子極少出來,沒什麼人認得他們。但,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到究竟。邱主簿在子女教導一事上做的著實過了。」
「可有的事,我們看得見,卻說不得。」
掌柜的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走到店內夥計身邊又囑咐了幾句。
隨後那夥計那便從後頭拿出幾根筆贈給了邱公子。
邱公子接過後遠遠地對掌柜道謝,抬眼時沈纓才看清他的面容。
和邱主簿有六七分像,清秀安靜的面容,身形有些單薄,眉宇間有絲鬱氣。
沈纓給沈信買好了東西,他並沒有像往常那般開心。
他轉身去看門外,那裡空空蕩蕩,邱安已經離開了,所有紙張都被收拾好帶走了。
沈信說:「與他相比我何其有幸。」
「平日裡,我還覺得自己讀書辛苦,抱怨上蒼不公。如今看到邱公子,才覺得自己軟弱懶惰。」
沈纓點點頭,說:「所以,日後更該勤奮自律,但也不能傷身,明白麼?」
而後他們又去了書行,沈信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裡抄書的邱安。
但他也沒上前打擾,只是看著書籍的目光更為熱忱。
沈信拿出老師給他列的幾本必讀書籍,書行掌柜尋了幾本,但有三本因為稀缺,恐是被人高價訂走了,掌柜確實拿不出來。
他欠聲道:「那幾本恰好被邱主簿都訂下了,交了銀兩讓留給他家公子研習。阿纓,你看,你要不過些時日再來,下回我定幫你留下。」
沈纓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邱主簿領著一個華服小少年走了進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小少年九歲左右的年紀,清清瘦瘦,和邱主簿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才這么小,已經有了濃濃的書卷氣。
但他神情略顯疲憊,往這邊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角落處頓了頓,隨後便淡漠地移開了。
邱主簿看到了沈纓,只微微頷首,又同掌柜說了要購置的東西,便轉身走了。
他自然也看到了角落處的邱安,皺眉走過去,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邱安連忙欠身對那小公子行了一禮,才又拿起筆來。
邱主簿又說了一句話,那小少年面色淡淡地看著邱公子,走前從懷中取出十兩銀錠放在邱安書案上。
邱公子垂眼看著銀錠,又行了一禮。
邱主簿似乎頗為滿意,對那小少年親昵地笑了下,帶著他離開了。